趙虓本來考他今日學了什麼,聽他答得支支吾吾,就知道他早上肯定又開了小差,這會兒便不想答應他出去玩的要求。
被他纏得不成,乾脆一推:「問你娘去。」
寧悠無奈,他總是自己不願答應,又不捨得拒絕,就拿她當擋箭牌。回頭等她答應了兒子那些任性玩樂的要求,他逮著機會又要說她「慈母多敗兒」。
敗就敗了吧,都有這麼個嚴父了,還是得她當個慈母來平衡少許的。兩個孩子平時也辛苦,好容易下雪了想出去玩,她也就同意了。
這陣子雪已經積到腳踝處,兩個孩子激動地衝到院兒里,保兒沉穩些,只是蹲在地上團雪球玩兒,寅兒則是乾脆在雪地里打起滾來,瘋得沒了個樣兒。
老三打小生下來就圓圓胖胖,天生一副笑模樣,大些了也總是咯咯地笑不停,就是黏人得很。寧悠好容易把他哄睡下,出了門來就見趙虓背著手站在廊下看著倆兒子,眼神微凝,面色深沉,不知心中所想。
從與他成親到今日,一轉眼也十年了。
猶記著他二十來歲時還如寶劍出鞘般鋒芒畢露,如今歷經十載風霜,愈發滄桑沉穩,神態也與她記憶中那個盛年登極的帝王愈發重合了。
其實以前他在她跟前總還有孩子的心性,只是這些年因為親人的逝去,時局的變換,對未來的操慮,讓他這孩子的一面再難見到。
寧悠走過去站在他身邊,瞧著兩個孩子嬉笑打鬧,對他道:「您不去陪跟兒子一起?」
他不為所動地笑笑,「多大歲數的人了,跟兩個黃口小兒玩兒什麼。」
寧悠輕推推他,「今年這雪難得下這麼大一回,好些年沒見過能積這麼厚實了,您去陪陪他們吧。」
他撇嘴:「不去。」
「妾都好久沒見您開懷了,去嘛。」
「唉,你這……」他嘆聲,無奈地下雪地里去了。
寅兒喊著他加入,趙虓便團了個雪球砸過去,未想被寅兒一閃身靈活地躲開了。趙虓一瞧,嘿,好小子,能把你爹這一下子躲開,有點能耐。他來了神認真了,寅兒便拉著弟弟一夥兒,兩個小的對大的,瘋鬧在一處。
寧悠抱著手爐,望著雪地里父子仨追著鬧著,三個孩子似的,笑聲灑滿了庭院,令這有些沉寂的午後空氣忽然鮮起來。
王府已許久不曾這麼熱鬧過了,尤其太子薨後這半年多,他眉頭更是一直緊鎖,以前與她還常有歡笑逗樂,現在說得最多卻是朝堂、政事。
她記著上個月的某天夜裡,一時沒忍住問起他,「殿下可曾覺著不公平?」
「什麼不公平?」
「為何只因為您在太子後頭出生,這儲君之位就只能是太子的而不是您的?為何您見了他要下跪叩首,他卻可以站著受此大禮?為何這綱常倫理就非得是立長不立賢?」
他側眸望著她道:「你這番話是吃了幾顆膽才說出來的?」
「妾想問許久了,您若不想答,就當是妾胡言亂語吧。」
他摟住她,良久才壓低聲道:「你最是懂我,什麼都看得透。我怎沒有覺著不平過?二哥被冊立太子那年,大典一過,我啟程就藩,來的路上就一遍遍地回想大典上給他跪下磕頭的情景,一遍遍自問,為何明明是同胞兄弟,他就可留在富庶豐饒的上京,而我卻只能到這邊塞苦寒之地來吃沙子?有朝一日他成九五之尊,而我拼一輩子命,受一身的傷,也只不過是個塞王,是給他鎮守國門的一條狗罷了。這就是命啊,那時我是不想認命,後來是不能不認命。倘若每個皇子都要做李世民、忽必烈,那這江山還不亂了套了。」
「殿下可肖想過這太子之位麼?」
「以前想過。如今麼,卻不知該不該想了。」
寧悠那時答他,「無論您是會成為太子,還是照舊為冀王,妾對您的心意都會一如既往。」
趙虓聽完她說這話,久久未言,只抱緊她洶湧地吻下來。
在她記憶里的這之後的二三年裡,聖上一直沒有立他為儲君,而是以國政大事頻頻對他考驗。他還為此懊惱過,茫然過,不解過。但這等待和考驗不是為了別的,恰是為了有朝一日他能順順噹噹地接過那個位置。
這世的今後會不會如前一樣發展,寧悠其實並不是很在意。無論他富貴、貧窮,無論他將成為太子與否,無論他們的命運將在這動盪的時局裡怎樣地浮沉起落,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她都會矢志不渝。
兩個孩子大喊大叫的聲音將寧悠的思緒拽回,這會兒趙虓一手把保兒抓在懷裡,不讓他幫著兄長,一手拿雪球朝著寅兒不停地攻擊。寅兒躲著,跑著,叫著:「爹你耍賴!你放開保兒!」
「一打一算什麼耍賴?」
「說好了我和保兒兩個對你一個的!」
「誰規定說好了就一定得算數?今兒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兵不厭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