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則蓮台寺是她先與他提的;二則他若真有歹心,何必前前後後在她身上耗費銀錢無計?
趙芳庭還勾搭著宗契手臂,見此也吃了一驚,一拊掌,卻笑了起來,「這真是『情緣深處天註定』,兄弟,你的舊人來了!」
那張臉笑得得意殷勤,眉眼分外可憎。應憐恍然認出他來,渾身冰冷,顫顫地後退一步,盯著宗契的眼裡流不出淚,卻似要噴出火來。
「沒想到、沒想到……」她眼光掃過趙芳庭,咬著牙,死死扣住宗契,「虧我一直當你是個好人!」
一堂花燭隨著人影紛竄,燭影高低不定,襯得人人臉上窩著一團火,張牙舞爪似的。宗契心頭正亂,不由分說,一把鉗住應憐,「跟我走!」
另一隻臂膀卻被拽了一把。
趙芳庭仍笑著,不過那笑里已帶了三分涼,「兄弟,可別亂了規矩。」
宗契心裡攢著氣,一抖手將他像虱子一樣彈開。趙芳庭見他擒著應憐要走,又來攔他,身形如影,抄至身前。
變故只在瞬息間,圍擁的那幾個沙彌尼幾聲尖叫,滿天星似的亂散。應憐冷不防被一拖,倉皇險些跌倒,忽聽後頭來人大喝,「截住他!」
也不知說的是誰。但那聲音耳熟,正是法持。
法持提著盞素燈籠,本想來照應一二,順道瞧瞧應憐今日可遂人心意,卻不料剛進院,借著院落燈火,一眼瞧見那塔一般高大的身影,半張臉落在明處,已然怒意磅礴。
她自然記得此人,心中便是一突,情知不妙,「怎麼是他!」
急急吩咐叫人,自己橫洶洶地便過了來。
這頭有趙芳庭相攔,見宗契挾了應憐就往外闖,兩個翻了臉,指著便罵:「我有心帶你得份富貴,你便如此恩將仇報,為個娼。婦壞了你我兄弟的情分!」
那兩個字格外刺耳,宗契心頭火起,「我是你爺爺!」
說著把應憐往後一帶,躲開趙芳庭的勾拳,伸腿便掃了開去。
兩人拳腳架在一處,拳拳過風。應憐驚慌失色,忽又被一抓,卻是度塵,貓著身子扯著她往後撤。
不過兩句話功夫,院外呼啦啦湧上了一群,皆是粗橫強壯的女僧,各執棍棒兵刃,甚而有手拿刀槍的,闖了進來,瞅定宗契,便來擒他。
度塵頭也不回地拉著應憐躲入幽深處,聲音又低又急,「那些個師叔俱是通拳腳的。刀槍無眼,咱們快走!」
咋咋呼呼,院子裡已鬧成一團。應憐珠翠花冠晃顫了一霎,便如滴水入海消失不見。宗契一眼沒望到,卻來不及去追,近身有個趙芳庭纏著,更兼幾支棍棒已著了肩背。好在他慣來習的是外家硬功,並不怎麼吃痛,只是被前三後四地絆著,索性將一人旋身一擰,踩著後背一個鷂子翻身,躍至圈外,到得堂上抄了自己的鑌鐵棍,回身便迎上了圍堵在室的女僧們。
趙芳庭呼呼帶喘,夾在眾人中,到底不想給自己找個強敵,只勸道:「你將傢伙放下,我仍認你做個兄弟,妓樂你不要便不要了,咱倆換了銀子,即刻便走,如何?」
「他走不脫了。」
法持分開人群,面目陰沉,不知是說與宗契聽,還是責怪趙芳庭不義氣,「他與那柳惜是一夥的,若放他走,還不知往後要生出什麼事來。趙大官人,你怎認了這麼個混拙悶愣的兄弟?」
趙芳庭理虧,說不出話來;法持一招手,呼左右上前,「擒了他!」
燈火明晃的那院響動陡然大了起來,遠隔三四道院牆還能聞見。此處幽黑的牆角里,卻只有秋蟲斷續的鳴叫,一待零亂匆忙的腳步傳來,便歇了聲。
應憐聽那頭的動靜便格外明顯,心頭亂得沒個條理,喘聲與心跳聲幾乎蓋過了她的思緒,若不是被度塵拉著,兩隻腳也早已軟得走不動一步。
廊下時而有人循聲而來,撞見她們。應憐慌促地說不出話,度塵卻穩當許多,指著雅院催人前去,「那兩位貴人自家鬧起來了,師叔們拿著傢伙去支應,陣仗可大哩!法持師叔教我們先回房躲著!」
說著急急帶著應憐,果真向西院的路去。
其餘人不疑有他,應憐卻忽地心一顫,拽緊了度塵,「他們正亂著,我們何不如……」
「傻子,細軟和索子都還沒拿呢!」度塵帶
著她加快步子。
兩人皆來了精神,一路躲著黑偷回院兒里,曉得左右隔壁都有未陪客的沙彌尼睡著,愈發不敢有大動靜,把衣上叮噹作響的絛環扯了,做賊似的軋開一條門縫,各自拿了要緊的家當,栓牢在身上。
應憐索性不要那幾件僧衣,只將小銀疙瘩揣進懷裡,一時想那身契,一時又岔到宗契身上,不知他是否已被擒住。
事急從權,一切都無暇細思,是非真假容此刻怎麼也鬧不清楚了。
度塵的細軟比她多。應憐便幫她背了一袋,好在衣物輕薄,並不沉重。她又提醒度塵,「別忘了那顆珠子。」
「忘不了,早縫珠衫上了。」度塵把索子胡亂繞在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