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元羲微微偏過頭,也壓低了聲兒,與她說悄悄話,「我往常還道你太過寡素,如今才正好,簪環相稱、玲瓏成雙。」
應憐教他誇得臉面泛紅,卻不自覺向內室望了一眼,心內嘀咕,怎麼他也不多看自己兩眼。
他兩人交頭接耳,全然一副小兒女私情,盡數落在才出內室的宗契眼裡。
出家人不重外物,他也不愛穿袈裟那等拖零掛碎的東西,向來便是直裰與短衫,衣箱裡黑白灰滿目,從未能與她相配。
他隨手取了一套乾淨衣物,灰朴的直裰鞋襪,又心內暗嘲自己,什麼配不配,怎麼起了這樣浮淺的心思。
衣上蘭香是應憐所合,幽幽淺淺地縈在鼻端,當真要細細去聞時,卻又捉摸不定,恰似她偶爾望向他時,那雙清淺的眸子裡乍然流瀉的親昵情態。
宗契心頭髮堵,穿著那似有若無蘭香的直裰,見應憐頓時直回身子、一副臉紅心虛的模樣,又陡然生出一股煩躁。
要說體己話,私下裡去說便是,沒得在他眼皮子底下膩歪。
他便開口,聲音儘可能壓下不善,「今日來是有何事麼?」
應憐一怔,想興許是元羲在此,他有些拘謹,也不好就談正事,只撿零碎的瑣事來說,問住處如何、昨日比試怎樣云云。
他一一作答,簡略卻認真,只是在瞧見應憐投來的怔愣不解的目光時,心頭一軟,鬆緩了神色。
「一切皆好,你盡可放心。」他補充了一句。
應憐點頭,額上一點宮黃俏嫩,引得人想指尖拭上一點,膩在手上。
元羲也來搭話,便問寶剎師從等,又得知他相救應憐、護她一路南北輾轉,竟全只為了一回十兩銀的恩情,由是更加敬佩他人品。
一番語罷,應憐肚子裡的話一句沒說出口,直待磨蹭了些時候,有人來請宗契,這才不情不願地起身告辭。
她實在忍不住,回頭向元羲道:「你先去,我有幾句話要與宗契師父說,過後就來。」
元羲微微一頓,點頭,「也好,我忘了你們有正事要談。」
他便出了屋,卻沒走多遠,只在廊下候著,也不願瓜田李下惹來窺聽的疑心,便又向外走了幾步。
如此,屋中終只剩了應憐與宗契兩人。
應憐摸了摸鬢邊的金簾梳,珠玉的流蘇綴在兩邊,指下有些凹凸,一如心頭平添的忐忑。
分明只是一日未見,再獨處時,仿佛卻與從前哪裡不太一樣了。
「昨日你就那樣走了,我還沒問上元縣的事。」她想起來便問,迎上他平靜無瀾的眸光時,心跳得卻有些快,「何時動身?這一趟必是兇險,你萬要當心。去又去多久?要在那處多留些時日麼?若是歇宿,你可得帶好起居用具。他們都好說,你卻是個出家人,打眼得緊,沒事不要出門走動……」
她絮絮叨叨,想到什麼便說,拉拉雜雜便叮囑了許多。
宗契瞧著她蹙眉囑咐的模樣,也不知為何,從今日起的那股邪火,驀地便消散無蹤,心底溫軟了一片。
「遲不過明日便走,救了人便回,一刻也不耽擱的。」他耐心答道,又寬慰她,「我會保全自身,你安心等著便是,不必擔憂。」
她默默點頭,依舊盈盈望著他,欲言又止,吞吐再三,道:「元羲他……我並不曾與他約好同來,只是路上正巧撞見,便一同來了。我、我本想先來尋你說話的。」
她臉孔逐漸發燙,卻仍定定瞧著他。
最後一點沉悶盡褪。
宗契不覺便瀉出一絲笑意,「嗯。」
應憐便心中大定,又得寸進尺,盈盈地眸子一眨不眨,飛快問了一句:「我今日這樣,好看麼?」
屋外元羲仍靜靜候著。應憐問完,沒由來心頭起了一絲荒謬感,卻夾雜著別的什麼,仿佛她與他兩個在元羲不知道的角落裡,當真有點見不得人的私情一般。
既荒謬,更有些隱秘的歡喜。
宗契一時沒回答,半晌從她那雙既嬌且媚的眸光里抽出,垂下眉眼,「好看。」
應憐便笑了起來,眉眼彎彎,與他生了些柔情,如春水漫過沙堤。
他正瞥見一眼,心頭划過一絲異樣。
明窗之內,她與那僧人微微淺笑,分明光景平平無奇,卻自有一種別樣勾纏氣氛縈紆滿室。
元羲微蹙起了眉頭,但很快將這絲異樣感壓下。
他思念她如狂,怎麼在見了她時,卻又胡思亂想。莫說他二人是義兄妹,便不是,他也不該想歪分毫。
他在心中默念了幾遍「清心」,告誡自己,終於尋回了她,這一次,說什麼也不能再弄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