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穠李腦袋搭在他臂彎里,半晌才答:「無甚要事,不過邀你吃茶喝酒罷了。只是我不喜這人,他與你結交,想必不存了好心思,因此我不想他沾你。」

「你又識得他幾分?怎麼就篤定他為人不正?」吳覽也不惱,只作體己話與她閒聊。

穠李道:「我就是曉得。聽聞他從前討過兩個渾家,卻見利忘義,那兩個婦人下場都沒落得好。可見他為人刻薄。」

吳覽只道她年紀小,見事見人只苛求盡善盡美,便寬解道:「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這是他家事私德,對朋友未必便如此,你可放寬心。」

「我就不。」她撒起嬌來,悶著頭,他瞧不見她神色眸光,「你知我的出身。我從前經見的男人,凡在婦人身上起壞心思的,個頂個都是無信無義的壞種,那英雄豪傑是一個沒有。」

她似無心,卻一語戳中吳覽最心底的恨事,教他想起秦氏與彩兒的慘死來。

他永遠無法從那場事的泥淖里掙脫起身,更別提拋下偏私,看待與之有一絲半點瓜葛的人與事。

懷中的穠李久久不聞他回應,借著黯淡月色,投去一眼,隱約見了他毫無睡意的眼眸里,冷冰冰的、憎惡的神情,彷如陷入噩夢。

她並未將他再從一場噩夢中拉出,而只任由他一再深陷,又輕輕勾了勾唇,闔上了眼。

看來,舟橫先生的茶酒,註定要空置了。

應憐是從折柳那處得知沂州探訪之事的。只因折柳要跟著行去,臨走時將琥珀留在府署,蒙學識字的事兒便好生交待了她一番。

去沂州的一行人喬裝打扮,經趙芳庭的盤算,改做四司六局各人的模樣,不但一路可掩人耳目,且入了沂州,藉此身份,可直向那義軍窠巢里去。

自然,這一行人里,應憐不在此列。

她才下了值,還未出府署,便又被單錚的人叫去,說將軍有事叮囑。

向來她與單錚之間,並無多少私交。應憐有些驚訝,便跟了隨從過去,正在府署會客的後廳里。

單錚果等在裡頭,並無大事,只交了一封信與她,沉聲道:「這信本不當此時予你,怕你多想。只是我明日要走,只怕有個萬一,我卻死在宗契前頭,平白誤了這信,因此先交予你。」

那信只套了個封皮,並未署名。應憐瞧著,卻無端心裡一突,接過信的手也有些顫抖。

單錚見她神色惶惶,有心寬解兩句,卻一時不知怎樣開口,難為思量半晌,擠出幾句,「你放心,我但有一條命在,定將他帶回來,活帶人,死帶屍。」

「……」應憐半分沒被寬慰到,只得點點頭,「多謝將軍。」

她行禮退出府署,一路歸家,回去後先關了屋門,自己躲在裡頭,努力平復呼吸,將信拆開來看。

果然是宗契的字跡。

這信他交在單錚手裡,卻是寫給她的,墨跡枯乾也不知幾日幾月。他早已有了囑託後事的心。

他頭一句便道:【惜奴,人世不測,總有山高水低,我今雖身死,在天魂靈卻未必散。你傷心過了,還得努力餐飯,坐臥起居,否則我心魂難安。】

他怎麼就能這樣大大咧咧將生死寫在薄薄的一張紙上,輕飄飄沒有一點分量,好似玩笑一般。

應憐惱怒上心頭,眼眶卻紅了。

他教她不要傷心,努力加餐飯,又告與她,若此地不再能待下去,便去代州,找他師父慧理方丈,他已寫信知會過了,但得她去,慧理方丈會為她安置好一切。

他又道,元家子與她雖有婚約,卻不過一紙空契,不是良配;若投於他,今後必定阻難重重,望她思量。

這些話,林林總總,他在時,一句也不曾透露於口。

應憐緊緊捏著那信,只覺眼前模糊,一筆一划在眼前如走線龍蛇。她擦乾眼中淚霧,越瞧越覺著他小心眼。

有什麼話,不能當面陳對,非要藏在信里呢?難不成他說了,她還會因此與他鬧臉麼?

信不長,大多交待一些心底的事,最末又添上幾筆:

【我余物不多,盡盛於內室西窗角下奩中,你便自取。若睹物思我,我心當喜,卻不願思之憂之,乃至毀傷形體,是我之罪。惜奴珍重,願來世早與卿逢。】

她扣下信,再也忍不住,多日來的擔憂、焦慮、煩悶、思恐,此時俱泄洪般傾瀉而出,哭得燈昏月

慘,雙目無光。

他平日裡,是再不會與她說這些深藏的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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