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轉過連廊,到了空地,猴兒似的皮實才慢慢多了一分窘迫。陶岳抓抓總角,有些難為情:「……有一點。」
單錚笑著拍了拍他腦袋,校場上,丟給他一柄比尋常槍身更短小的鐵槍,那是特為他鍛制的,「以後得了空,我與你義母再去沂州,便帶你歸家,如何?」
陶岳道了聲「好」,執槍杵地,想了想,又覺不妥,「義父以後日理萬機,我怎麼好攪擾?還是我自個兒回去吧。」
「日理萬機?」單錚覺得有意思,「誰教你這話兒的?」
「十八叔。他說你以後要做皇帝的,做皇帝都是日理萬機。」
單錚立了片刻,在孩子跟前,便不再揪扯這話題,拉開步勢,槍桿一拍他肩,「行了,上回教你的『斜挑千山』一式,耍來我瞧瞧。」
「是!」陶岳一雙烏皂的眼陡亮,更凸大起來。
一大一小,便就蒙蒙的天色中,縱橫來回,攻者迅猛、守者沉穩,練起了同源異勢的槍法。
如此往來,一個時辰。
休沐日,陶岳得了解脫,不再要去學堂跟隨柳娘子學那之乎者也。單錚便叫來兩三個槍法出眾的,陪著他繼續耍練,自個兒則料理別的事去了。
天色這才大亮,日頭斜升,單錚依原路返,回到後宅,想折柳這會子不知正做什麼,也許在梳妝。
果然所料不差,才進得屋,見內室一簾兒掀起,半露著折柳花玉似的側臉,兩個女使在左右,正替她髻上玲瓏小冠旁簪帶朵的紅梅。
梅香如玉砌冰晶,在這蓬萊暖春的室內,勃勃地發散,浸得單錚心中一角軟了下來。
他退了女使,來到她近旁,同在鴛鴦相纏的鏡里,親自替她將一簇梅花攢上。鏡中人鬢髮嬋娟、修眉橫翠,一雙盈盈的眼眸一眨不眨盯著他,而後偏了半個頭,眉梢眼角里攜著淡淡情意,將他勾下身來,親吻溫存一晌。
單錚憐愛她已極,坐下來,將她納在懷中,半晌才想起,「你吃過了麼?」
「等你呢。」折柳就著這略顯浮浪的姿勢,向鏡里觀瞧,臉暈了霞紅,秀美的指尖唇上輕抹了抹,將被他吃花了的胭脂勉強勻了。
他也有些臉熱,才要帶她起身,去用早食,卻覺折柳輕扯他衣袖,開口時淡淡地有些忐忑,「我有一事,要與你說清楚。」
「你說。」他微笑。
「我……難有子嗣的。」折柳低著頭道,「恐怕這輩子,也不能為你生個一兒半女。你總要有後,不如……」
單錚一愣,恍然悟起,先前竟說錯了話,卻教她勾起了傷心事。
他撫了撫她下耷的眉眼,想了片刻,問:「你跟我,是為了榮華富貴麼?」
「自然不是。」她納悶。
「那我娶你,又怎是為了子嗣?」他慢慢地安撫,「像我這樣行大逆之事的人,縱有子嗣,也要遭我所累。不如就咱們兩人,圖個輕省。」
折柳眼睫微顫,勉強有了點笑意,「不許說喪氣話,我等著見你封王拜相呢。」
單錚抱住了她,如擁了珍寶在懷,將心事一點點剖來與她,「我從未想過封王拜相,更未想過什麼大位。我那時反出,心中只為報仇;一步一步走到此,又添了為兄弟百姓立命的想頭。他們信我,我便不能負人所託。但若此間事了,我不願坐在富貴權勢之上,一輩子無所寄託。你可要隨我遍游九州,見山河風光?」
折柳睜大了眼,望著他。
她心中慢慢地隨他的話而勾勒出山河輪廓的勝景:玉門關外無西虜,千家燈火照長城。好一個河清海晏的大天下,容得下他們兩個塵埃一般的人走遍,再無所累。
她從未想過,她的未來,竟還有這樣可能。
「……好。」折柳久久說不出話,只能吐出這麼一個字,又點頭,怕他反悔,「好、好!」
單錚笑著親了她嘴角一口,攜她起身,「那好,咱們先去用飯。」
雖是休沐,作為主帥,他卻一日也休不得,總有不分白晝黑夜的事務堆積起來,等他決斷。
巳時,單錚來到府署正堂,處理公務。
這裡就如一個小朝廷,各班各房的值官都有。其中權力大者,有採買度支的王渡、民政刑律的林文貴、軍政糧草的趙芳庭,餘下各人等分管調度,有如鴻毛鱗羽,一支一縷皆絲毫不得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