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心難測。
人到齊了,一屋子鴉雀無聲地候著,還提前備了茶。一直等得那茶怕是都要涼了,主角才姍姍來遲,照舊在方予諍的伺候下坐好。
又開始了。柏原在後面閉了閉眼,這人又開始了。
可這次簡文宸像是真的有事,他面色蒼白地道歉:「不好意思,久等了,」破碎的咳嗽聲也著實是令人擔憂,「咱們這邊這兩天風大。」
柏原並非毫無同情心的人,見他這個樣子確實可憐,原先那種厭煩已經減輕了不少,現場只有他沒什麼大事要參與,方予諍開始匯報著近期的要事,於是柏原主動起身,出門去幫文宸換了熱茶。
杯子遞到手邊時,文宸並不意外,只淡淡點了點頭,想來已經習慣於周圍人的周到。
柏原辦完事坐回到方予諍身側,後者伸手在他的膝蓋上輕輕拍了拍。
短暫的接觸像螞蟻去搬蛋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引起麻麻痒痒。
議程還是相當嚴肅的,文宸是業務崗位出身,各個環節都清晰。柏原之前說他「屁都不懂」,當然只是氣話,現在看來他不僅很懂,戰略眼光同樣毒辣,分析起盛城項目受挫的原因一針見血,又詳細指導今後這樣的合同該怎麼規避風險條款,儘量減少我們自己的損失。
他講起工作時運籌帷幄的樣子意氣風發,那麼有感染力,都快讓人忘了他的病態。
柏原心想這才合理,沒兩把刷子的人,怎麼管理得了這麼大的產業。
散會後,方予諍和文宸回了他的辦公室,剩下柏原在外面,看著緊閉的大門若有所思。
文宸在沙發上坐下,擁著方予諍準備的毯子,說話久了,又在低聲咳嗽。方予諍半蹲在他面前:「看過醫生了嗎?」文宸輕輕地搖搖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身體就這樣。」
方予諍對他的那股子懊惱、怨氣,在面對此情此景時,已被吹散得差不多了。文宸還記得他的事:「你呢,房子的事處理得怎麼樣了?」
他不提方予諍都快忘了這個柏原給自己挖的坑:「還有別的辦法,先不搞這個了。」文宸點頭表示贊同,又低頭去看方予諍的眼睛:「還是不肯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嗎?」
方予諍躲閃著,起身坐到他旁邊:「文宸,我不是當年了,能辦好自己的事。」話雖然還是疏離的,但是文宸已察覺到了男人的退讓,他笑說:「這我當然知道,是我自己習慣了,總是掛念。」
方予諍表情淡然。
文宸見他不為所動,又說:「見面的時候我就想問了,給你的禮物為什麼不戴,不喜歡?」方予諍才意識到自己百密一疏,他說:「喜歡。只不過太惹人注目,平時戴著不合適。」
文宸輕笑起來:「傻話。你惹人注目,怎麼會是因為那塊表呢。」
方予諍的呼吸一重。他以為,以為自己早已經厭倦了這種遊戲。自認為掩飾得很好地站起身,方予諍走到了窗邊,離文宸遠一些。
這種微小的動搖都被後者收入眼底,他胸有成竹地換了話題:「想必榮傑也給你鋪墊了,現在集團副總有位子,我想讓你上來。」總要面對,方予諍看著窗外的建築叢林:「目前這樣,我感覺還行。」文宸說:「還在為我當時投了陳康聞生氣?」
方予諍無所謂地笑笑:「怎麼會。我那時候本來也不想去。」
「唉,」文宸長長嘆了口氣,「予諍,你不想到我的身邊來嗎,我們離得近一點,不好嗎。」
這話放在以前,方予諍只怕自己又得揣在懷裡寶貝幾天,如今他已經知道眼前這個男人能有幾分真心,但還是順著他的話:「想啊,可是這邊還有這麼多事。」
文宸不以為意:「進名單,背調,公示,流程還長著呢,過年前能走完都不錯了,」他甚至像替方予諍物色好了接班人,「這邊可以交給賀褚言,榮傑這兩天總跟我講起他,說是很不錯。」方予諍擰起了眉心:「榮傑摻和我們內部的事幹什麼。」
文宸正要再說,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老闆,海合的合同。」方予諍眉眼間的戾氣頃刻隱去,他親自走過去拉開門,接過柏原手裡的東西:「等我一下。」
柏原感覺到自己的到來似乎使什麼話題戛然而止,方予諍低頭看著合同,還有個人卻像是在看著自己,他不明所以地找到視線的來源,一不小心就跟文宸對視了。
上位者的眼睛裡帶著點不清不楚的笑,似乎是在重新打量這個年輕人。柏原也不知道怎麼樣最合適,只能報之以職業性極強的假笑。
這一笑,仿佛更讓文宸來了興致,他悠悠地開口:「柏原,謝謝你為我倒茶,」說是這麼說,聽不出有多少謝意,「怪不得榮少總是對你讚譽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