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原當然不清楚他和方予諍已經鬧過了一場,現在正在煥發似乎全新的人格,訝異得不曉得該說什麼,只能:「謝謝簡總。」
電梯裡文宸繼續主動和柏原寒暄,到了他們的樓層,他一起走出來,雖然明顯體力不夠,還是又客氣地聊了一會柏原的近況,分公司他們正在做的項目。接著現場為二人在那間極昂貴、極難排期的餐廳安排好明晚的位置。
這下連方予諍的表情都不免錯雜起來:「文宸……」越發蒼白的人只是笑著擺擺手,似乎是叫他不要小人之心:「這頓飯記我的名字,算我歡迎柏原。」
直到電梯門再次關上,柏原才目瞪口呆地:「簡總被榮傑氣瘋了?」方予諍好笑:「表面文章還是要做做的。」柏原才不相信:「我值得他做表面文章?他以前都不正眼看我。」
方予諍遲疑。他想把自己的顧慮告訴柏原,可是奔赴千里來見他的人實在是太高興了,他們之間的氛圍也實在是太甜蜜,他不忍心拿一個還沒有頭尾的猜測出來掃興:「可能最近心情……很好吧。」
說出口竟然有點心虛。
還是想不明白,不過進了房間關上門,獨處時分,什麼文宸啊私房菜啊一下子影子都沒了。柏原看看那張目前還很整齊的床,莫名口渴:「我去,洗個澡?」方予諍把袋子裡的東西一樣樣冰好,走過來商量:「一起洗?」
柏原跟被燙了一樣:「方……」這時候名字也燙嘴,名字都像在調情,乾脆省略,柏原熱騰騰地抱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聲音特別輕地:「那你要客氣一點。」話音未落,已經被方予諍打橫抱了起來,就像那天被他抱上車一樣,穩穩地往浴室走。他還是那個一諾千金的樣子:「我會的。」
等漫長的一個澡洗完出來,柏原已經被擺弄得全身紅透,腿軟得快站不住,只能抱著方予諍的背被他壓在枕頭被子裡親。
正在漸入佳境,有人來按他們的門鈴。柏原還在困惑,方予諍已經大概有了不妙的預感,本來不想搭理,反而是柏原勸他:「去看看,萬一有要緊事。」
拉了被子把柏原蓋好,方予諍去開門前看了一下手機,果然好幾個未接,這下坐實了猜測,拉開門的時候臉上已經相當不快:「什麼事。」
文宸的生活助理見眼前的男人渾身煩躁,氣勢上先矮了:「簡先生需要吃藥,說您這裡還有一些。」方予諍一聽這話就明白指的是什麼,去抽屜里找到,果然處方藥還有幾粒:「他不是還在生病,許醫生說過能吃嗎?」對方難辦地陳情:「簡先生的性格您知道的,我們也……」就算說的是事實,方予諍也有點生氣:「由他胡來怎麼行。」
「……可是他現在太疼了,我們還是先……」
方予諍大皺其眉,裡面的柏原聽得清楚明白,早就一邊穿了衣服一邊走出來:「不然上去看看,」見方予諍抗拒,柏原走過去拉著他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疼臥在軟榻里的男人沒想到一個人去,三個人回,強撐著要坐起來。柏原看他難支的樣子,想到方予諍說過他遭遇過一場嚴重的車禍,心裡同情,想要幫忙去扶他。文宸溫和地拒絕了,請他們坐下,由助理把他安頓好,靠在堆起的枕頭上,這一番操作下來已經滿頭冷汗,艱難平復喘息。
助理幫他擦汗,他見柏原臉上的潮色還沒完全退去,心裡大概明白打擾了什麼,不顧自己的狀態,語氣抱歉:「很久沒疼了,臨時拿不到藥。」
片刻的寂靜里,方予諍想到他前天的哀憐,昨天的眼淚,今天小心翼翼的討好,終於是扛不住了:「送你去醫院吧。」文宸零落得像一張被筆尖胡亂劃破的薄透箋紙,上氣不接下氣地聲音微顫:「我害怕醫院。」
為什麼害怕,方予諍再清楚不過。他在那裡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大半的健康,哀求自己時,失去了尊嚴。記憶奔涌而來,血紅的布匹一般劈頭蓋臉地蒙下,嚴嚴實實罩住他們,文宸定定地注視了不再言語的方予諍一會兒,仿佛也回憶往事,眼淚滾落。
這……柏原看了看方予諍仿佛陷於危噩夢境一般立刻抿緊的嘴角,忽然對後者當初不敢到文宸身邊的原因有了更深的感悟。別說方予諍了,就算是沒有經歷過那些事的自己,單單只是知情文宸的遭遇,都難免為了他此時的損裂而扼腕嗟嘆。
果然方予諍的聲音都輕柔了:「不用怕,我們陪你去。」柏原心想,這個「我們」里,不會還有我吧……還以為文宸不會允許自己打擾他和方予諍的獨處,萬沒料到,他竟然很快地同意了:「那就麻煩你們。」
結果這個本該春色無邊的夜晚,結局變成了加上司機在內的七個人兩台車聲勢浩大地奔赴醫院。還好來了,舊傷發作加上持續低燒引起的肺炎,讓文宸很快被上了呼吸機。方予諍還沒發現自己又不自覺地進入了「家屬」身份,簽字,見醫生,通知繁園的人,忙前忙後,等情況初步穩定下來,天邊已泛出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