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導走之前,再凝望了一會兒在雨聲中褪色的遠山,等到有人叫他了,他才離開。
屋檐掛落的珠簾繼續流動,在門口的石階上積成淺淺的鏡面,照映著變為朦朧光斑的霓虹燈。
無數的銀絲垂落,敲擊著遮陽棚、空調外機、梧桐闊葉,水珠沿著葉脈遊走,恰好滴在奔跑的男人身上。
他的寬大西服全被淋透,步履匆匆,繞過一個又一個因為撐傘而悠閒漫步的行人們,最後推開寫有「金作老字號」的門。
屋內站著烏泱泱的一群人,皆是西裝革履的扮相,原本高談闊論的聲音剎那間消失,所有人看向這位莽撞的外來者。
男人直至外面,喘著粗氣喊:「不好了不好了!原小姐她……她家裡人來了!準備把她接走!」
室內原本站在最裡面的男人,身子一震,猛地推開眾人衝出去,留下那個人在後面用粵語喊:「少爺!少爺!你忘了雨傘!」
男人在街道上飛奔,光亮的皮鞋毫無顧慮地踩踏水窪,密集的雨點如同鞭子般打在他英俊的臉上,沿著鼻樑分水嶺滾落,睫毛被湍急的雨水屢屢壓彎。
方才光鮮亮麗、傲視群雄的男人,如今西裝已經被雨水淨濕,模樣淩亂不堪。
他跑到一座別墅門口才停下。
男人望著無光的窗門,久久佇立。因為黯淡的天光,他的眼白泛著冷冽的青,卻在望向高層晦暗的窗戶時突然柔軟。
直到有人從後推了他一把,他往前踉蹌幾步,原本就蘊有冷峻的眼神此時只剩下怒氣。
男人緊繃下頜線,衝到對方的傘下,一把拽住衣領:「方有康你找死!」
對方的長相與他全然相反,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少年,眼睛像泡在蜜里的琥珀,高挺的鼻樑在臉頰投下柔和的陰影。
不過他的眼神與男人一樣,同樣盛有憤怒。
美少年凡箍住男人的手腕,完全不怕男人惡狼般的眼,罵罵咧咧道:「我看找死的是你!當初信誓旦旦說照顧她的是你,結果她人呢?!要不是老爺子不讓我弄,現在你就該死在這裡!」
天際漸漸透露白皙的光線,像是瓷器釉面下未癒合的裂紋,雨還在下。
鏡頭顯示屏被雨水洇出細密的噪點,在監視器後的於導略微緊張地咬住大拇指。
前面那段長鏡頭通過了,現在這段對話不能有瑕疵。不然雨馬上就要停了,再調度一次肯定來不及。
這段是飛頁,也就是最近新補充的一段劇情,給兩位演員的準備時間只有半天。
好在陳醒和夏喚銘進行得很順利。
夏喚銘的表現一直優越,而陳醒記憶力好,雖然眼神戲有點瑕疵,但無傷大雅。
雨絲在鏡頭前織成流動的珠簾,二人在雨中繼續爭執,最後是陳醒略占上風。
「當初你不是很有自己的道理嗎?!假清高的玩意兒,」陳醒的手指在夏喚銘的胸口上重重點了兩下,「所以,你就後悔吧。」
夏喚銘像失了魂般沉默不語,被水打濕的頭髮貼在額頭,領帶歪斜地掛在一側,要多落魄有多落魄。
這時,那位報信的男人跑了過來,大喊:「康哥!這不能怪我們少爺!少爺他並不知情!」
「好!卡!」
於導站起來指揮大家。
「回老點,趕緊拍大特寫。」
陳醒在劇組待了這麼多天,靠夏喚銘的註解搞清楚了很多行業黑話。
所謂的「回老點」,意思就是回到剛剛打點的位置,而於導剛才在陳醒出現的時候打了點,也就是讓大家重新回到時候的動作和角度。
攝影師跑來補拍陳醒和夏喚銘的懟臉鏡頭,兩人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動作。
這一場表演正式結束。
工作人員趕緊跑過來為淋雨的夏喚銘撐傘,大毛巾蓋住夏喚銘的頭,帶他去休息室。
「你要擦擦嗎?」另一位工作人員抱著一堆毛巾問陳醒。
陳醒搖了搖頭:「不用了,這麼點水走兩步就幹了,你趕緊先給那位群演大哥吧。」
陳醒因為撐著傘,除了被抓住的領子有濕之外,其他地方都乾乾淨淨,反倒是那位報信的群演,全身濕了個遍。
工作人員跑去給群演一塊毛巾。
大家忙著下一場布景,陳醒走到熱水機的地方,倒了兩杯熱水,走向休息室。
夏喚銘脫掉濕漉漉的衣褲,順手丟在藍色的「衣物」盆里,再把空調升溫到26度。
他擦完身子後,先換上自己的運動褲,赤/裸著上半身開始擦頭髮。
這時,門被敲響了,隨後是陳醒的聲音:「阿喚,你在裡面嗎?」
「還在擦頭髮,」夏喚銘倏地站起來,匆匆披上外套,走到門口時手裡攥著毛巾,「怎麼了?」
「那你繼續擦吧,我給你倒了點熱水,我放門口了,你趁熱喝。」陳醒的聲音漸小,像是要走。
什麼?要走?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