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伽穿一身松松垮垮的白衣,提著兩壺帝女釀走進祭仙堂,看到三面供台上的祠牌都擺得齊齊整整,一絲灰塵都沒有,顯然這些年懷鈞並沒有懈怠這裡的修繕。頭頂懸著幾道輕紗帳,被開門風一吹,飄飄忽忽似憧憧鬼影。
顧年遐跟在他後面,隨手掩上了門。
晏伽走到正中的供台前,放下酒,伸手拿起上面一盞蓮花底座的祠牌,用衣袖仔細擦了擦,看著上面「越陵山第四十三代掌門 天曌上尊 先師樂佚游之位」的字樣,只覺得恍若隔世。
一旁就是他自己的牌位,上書「越陵山第四十四代掌門 曜儀上尊 晏伽之位」。
他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聲來,拿過自己那明顯新制了沒幾年的牌位,直搖頭:「這諡號到底怎麼想出來的,要不知道是懷鈞親手給我做的,還以為反著勁兒罵我呢。」
「什麼意思?」顧年遐問。
晏伽沖他晃晃自己的牌位,說:「打個比方,你在一個被五馬分屍而死的大貪官墳頭看到『兩袖清風廉潔愛民先考大人』,知道了麼?」
顧年遐不以為然:「你又不是貪官,那些人覺得你不好,是他們腦袋有病,我就覺得你很好。」
晏伽笑著點了點顧年遐的腦袋,伸手一指身旁的蒲團:「坐這兒,陪我說說話。」
顧年遐盤腿坐下來,接過晏伽遞過來的一壺酒,打開蓋子聞了聞:「有葡萄味兒。」
「這酒可烈得很,小孩子少喝點兒。」晏伽說,「沒讓你一人喝一壺,我帶了杯子。」
他擺出兩枚白瓷小盞,讓顧年遐斟滿了酒,自己先端起一杯舉向供台,聲音變得如風中蒲葦一般單薄:「師尊,我回來看看您。您喜歡喝這個酒,我就多帶了些。」
顧年遐聽得一愣,轉頭看著晏伽,第一次覺出這個人的脆弱不堪來。
倒不如說,從一行人到幽篁鎮時起,顧年遐就隱隱覺得晏伽在強撐著些什麼,面上沒說,桑岱和孫渠鶴也看不出來,可他卻能察覺到。
晏伽將杯中酒撒在地上,晶瑩的瓊漿緩緩流淌著。
「您走了以後,我覺得,自己這個掌門當得一直都還可以,不過還是陰溝里翻了船,好不容易爬上來,可累死我了。」晏伽繼續說,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委屈,「憋屈死了,沒您護著,天天受那些老不死的悶氣。」
顧年遐往他那邊靠了靠,靜靜聽著。
「從墳里爬出來之後,我想了很多、想了很多次,去他的老子不幹了,下定了幾百回決心。」
晏伽給自己也倒上一杯,一口飲盡了,神情悵然,「但我還是回來了,師尊。」
「我只是……」他喃喃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越陵山變成那個樣子了,那些師兄弟姐妹好不容易才活下來。我也不想看到鈞兒和我一樣,什麼都還不知道,就得扛起整座山門。師尊,我成不了您那樣的天縱英才,能做的只有讓我的徒弟過得好些,別和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