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兒可知錯?」紀修予懶懶發問。
「兒子愚笨,不知何錯之有。」林鹿老實回答。
紀修予像是被他逗笑,擺擺手又讓他起來,「咱們是奴才,怎可妄議皇嗣?不過,看在你言盡其實的份上,勉強饒你這一次,下回可不許了。」
「兒子謹遵乾爹教導。」
林鹿從地上站起,動作中血水和著墨汁滴落頰邊,在地毯上砸出一個淺淺小小的洇灘,繼而又講起這幾日的朝中紀事。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二人議畢,林鹿拜別紀修予欲走。
「且慢,」紀修予叫住他,「是不是遺漏了什麼?」
林鹿靜靜忖思幾息,方道:「是,日前在御花園撞上兩個小太監,兒子當時心情不佳,一不小心弄折了,還望乾爹責罰。」
「心情不佳?」紀修予撇撇嘴,「咱家看來,應是想賣三皇子一個人情吧。」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乾爹。」林鹿露了個難為情的淺笑。
「走吧走吧,你想站隊哪位皇子咱家管不著——都是沈姓江山,咱們做奴才的,跟著誰都一樣。」紀修予別開目光,從旁邊抽了一本奏摺在案上攤開,邊看邊道:「唯有一條,不准戕害皇嗣性命,若教咱家知道,定不饒你。」
最後四字咬得極重,語氣也是陰森露骨,不由讓人聞之色變。
林鹿也不例外,卻也只是眼神微動,而後順從應下。
從司禮監離開,林鹿快出院門時被秦惇攔了下來。
「讓開,哪涼快哪待著去。」林鹿冷聲驅逐。
「少主!您的頭怎麼了?」秦惇一驚一乍地就要查看傷勢。
「用你管?」林鹿稍退半步,而後斜睨著他:「快滾。」
秦惇不滿嚷道:「您這幾日出入宮內宮外,哪哪都不帶上我!屬下也是擔心您安危啊!」
「那我死了沒?」林鹿嗆道。
秦惇默然不語,伸手指了指林鹿額上傷處。
「自然是督主賞罰,怎麼,乾爹訓兒你也要管?」林鹿語速不慢,似想儘快擺脫秦惇。
「不敢不敢…屬下不敢……」秦惇訕訕立正。
林鹿徑直繞過他走出門外,頭也不回往宮裡行去。
自上位以來,林鹿不喜被人抬著、帶一屁股隨從出行,更習慣獨來獨往,是以監中負責伺候的深諳他脾性,除非林鹿主動開口要求,否則絕不會上前自討沒趣。
林鹿沒特意擦去那些血漬墨跡,就這麼頂著一頭一臉黑紅臉譜似的形容就往後宮走,配上他那張陰沉冷麵,一路上竟是無人敢攔,紛紛避如蛇蠍。
待走到霽月宮時,那些污痕已經風乾得差不多了,涸在臉上像開了染坊,身上衣服也是髒皺不堪,讓林鹿瞧起來頗像只鬥敗了的花貓。
「林公公?!」夏貴人身邊的巧兒聽到動靜趕忙迎出來,碎步跟在他身後半步,小聲道:「匆匆忙忙的,公公這是怎麼了?」見林鹿不搭腔,趕忙又道:「殿下此時不在宮裡……」
林鹿腳步一滯,也不停下,繼續朝沈行舟院裡走去,「知道了,下去吧,咱家就在這等。」
巧兒聞言不敢再跟,懦懦停在林鹿身後,望著背影,摸不清此人又在搞甚麼么蛾子。
林鹿如入無人之境,侍從等自覺退下。
小院冷冷清清,林鹿一路走進書房,直接挑了沈行舟平時做功課的座位坐下,隨手翻起桌上擺的書本手冊。
此時陽光明媚,將書案處照得通亮,林鹿後靠在圈椅里,借著身後書架遮擋避一避耀眼的光。
看得出來,沈行舟確實不善習文弄墨,除了一手行楷寫得還算端正流暢,所作文章滿篇都是先生批註的圈圈點點,觀之不禁令人發笑。
林鹿看了幾頁就失了興趣,又拿過一本書,攤開翻了幾頁,發覺此書書頁破損得厲害,應是書房主人時時翻看的緣故。
思及此處,林鹿心生好奇,將書翻到封頁,上書「練兵實錄」幾字。
原來他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做準備。
林鹿眉心深深皺起,動作不怎麼輕柔地闔了書撇到一邊。
他也不問沈行舟做什麼去了,就心安理得地在此處坐等,額上傷處仍在隱隱作痛,讓林鹿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傷痛還是真的頭疼。
索性什麼也不想,林鹿一手支著頭未受傷的那側,另一手擱在扶手上,閉目靜待沈行舟。
平日裡林鹿思慮過重,就算是在夜晚臥榻之上,也不會輕易觸枕即眠,更遑論白日裡陌生環境下的硬椅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