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燾驀然色變,嘴角抖動了幾下仿佛要說什麼,但是最終只是摟緊了她,未發一詞。
謝蘭修的身體始終像一塊石頭,又冷,又硬。拓跋燾揪著眉頭,一副鐵塊般的臉色。可謝蘭修不怕他了,對抗他了,卻並沒有使他惱羞成怒。
車馬很快到了定州,本來北上便是直達平城,但拓跋燾下令,繞過幽州,再以巡幸龍興之地為由,從更北的懷朔直往代郡,順道把統萬和并州視察一遍,才鞭指東北方向,示意大軍將要回家了。
大家鬧不懂他的意思,只管跟著跑路,內里信臣僅李孝伯和古弼明白他的謀劃,而謝蘭修也隱隱猜到,她幾番想和他開口談談,但想到他這狐疑雄猜的性格,又想到先時和他絕然的翻臉,實在拉不下面子,也不敢觸動他心裡的猜忌。「阿析,」她在心裡默默禱告,「平城外圍,你父皇已經全部清理過,平城內的人馬,若有異動,根本不是你阿爺的對手。你低調行事,切莫犯你父皇的忌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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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燾帶著百萬大軍這一圈繞下來,近乎於「疑兵」,平城內的人心惶惶自不待言,東宮不少與太子拓跋晃交好的官員,都勸拓跋晃要早作準備,不要束手待斃。拓跋晃在這時卻頗為優柔,想了又想還是搖頭拒絕了:「父皇手上是百萬大軍,我何從應對?」
然而,當宗愛著一身白麻衣,揮鞭飛馳入平城皇宮來報喪時,拓跋晃挑起眉梢,不知不覺中彎了彎唇角,連自己都沒有察覺。
宗愛一邊偷窺著他的神色,一邊抹著眼淚鼻涕回稟:「陛下在劉宋時一直水土不服,有吐瀉之症,但自己沒有在意,前幾日著涼,御醫沒有當回事,結果病中不治……如今天下存亡但憑殿下,請殿下速速處理好一切,隨奴到城外迎候陛下棺槨。」
拓跋晃對宗愛這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老奴才不敢篤信,眨巴著眼睛說了幾句套話。
宗愛也知道自己孤身前來沒有說服力,先取了拓跋燾貼身帶的小印璽給拓跋晃看了,又指了指城門的方向:「太子殿下,國有大喪,易使宵小動賊心,百萬之軍,動輒就是大事,不能不格外當心著。所以李公和古公兩位決定秘不發喪,等候太子駕臨接管大軍之後,再行定奪後事。」
這些話近乎滴水不漏,冠冕堂皇正,是一國太子應做的事情。加之拓跋晃雖然偶有些小心思,卻也從來沒有謀權奪位的想法,心中坦蕩,便絲毫沒有往壞處想。拓跋晃這才拭了拭眼角:「父皇得勝歸來,怎麼會遭遇這樣的事?孤心裡好亂……」
宗愛道:「殿下節哀順變,唯今之計,先辦好陛下大事要緊。」他抬頭看了看拓跋晃,故意道:「奴隨駕外出得久了,還不知家裡的莊子打理得如何了?」
拓跋晃聽他此時還有閒心關心自家的莊子,不免覺得厭惡,瞟了宗愛一眼,不咸不淡道:「父皇大事出,這種小事就不必談了吧?當年孤送莊園給總管,總不是為了總管中飽私囊的吧?」他渾然不覺自己已經掉落進了圈套,反而潛意識裡已經把自己當做了新的君王,對宗愛的討厭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表達出來。
太子眼皮子一翻,眉頭一皺,對於日日看人臉色的宗愛而言,簡直就是把心裡話都給掏了出來。他這麼多年戰戰兢兢地服侍喜怒無常、殘暴不仁的拓跋燾,最懂的就是識人。拓跋晃以往對他虛與委蛇,如今這副表情放出來,只怕自己曾經在拓跋晃和拓跋伏羅之間的左右搖擺,會是這小心眼兒的太子心頭的一根刺——總要被拔掉為算。宗愛偷偷地深吸了一口氣:這大小兩個主子,一個都不好伺候,但是,拓跋燾身邊一直是自己服侍,總歸有些親近,拓跋晃就不好說了!
宗愛諂顏道:「太子殿下教訓得是,奴心裡也為陛下震悼。只是凡事都得向前看,太子身負重任,系天下、黎庶在一身。奴請殿下早早辦好陛下大事,也好早早登極。國不可一日無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