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不算什麼,他自小就是帝王伴讀,像影子一般跟前跟後。經年累月,感情自是深厚。他們這位陛下,隨著年紀增長越發的暴躁易怒。但他從未將尖銳的情緒刺向林言森。當然,林言森也未濫用這份在意,多年來一直謹言慎行。這回算是他第一次丟了克制,將自己的家事放到御前來講。
「那嶺東……」
然而無上恩寵並未讓林言森的臉色好起來,甚至可以說是更惡劣了。
泰寧帝看他這般,怒色第一次現於面,「你是不是忘記了你有兩個女兒?黛黛嫁過去,還能辱沒了那季與京不成?」
帝王憤怒源於他瞧不起季與京,不過是一個出身草莽,遇事只識劍走偏鋒的蠻子罷了。若不是他大度,以過往季與京的所作所為,他的腦袋都被摘好幾次了。
林言森:「臣沒這個意思,臣就是……」
泰寧帝從未如此煩他,「就這麼說了,再廢話,孤王就摘了你的腦袋。」
「你也無須東想西想,若那季與京因此事針對林家,你就同他說這是孤的意思。」
話落,泰寧帝起身,闊步離開了議事殿。
袍擺盪,帝威盛大。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和眾人視線的盲點,「溫吞」的林侯爺嘴角微微上翹。
他對自己方才的表現還算滿意,對結果就更滿意了。
他的兩個乖寶皆能得償所願,林家聲譽也絲毫未損。至於那季與京,帝王金口玉言在先,他行事總會掂量。
不遠處,二皇子宋雲瀾仿佛周身覆雪,寒意縈繞。垂在身側的右手,不知何時緊握成拳,青筋爆出,無聲地宣洩著他極力按捺都沒能徹底壓制住的暴戾。
「林兄,你可真是命好啊!」
林言森情緒緩和,正欲起身,和他同為一品王侯兼任禮部右侍郎的周章平已踱至他的跟前,熱切地朝他伸出手。他身後還跟了幾人,世家那一派的,本事沒多少,但朝中高位沒少占。
林言森借著他的力道站起。
站穩,面對面而立。
「多謝周兄。」
肩上的重擔卸去,林言森又變回了那個溫吞,卻也風度翩翩的林侯爺。
周章平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我客氣什麼。」
話落,停歇了數息,「你這運勢,真心叫人羨慕。」
林言森佯裝不明:「此話怎講?」
周章平:「一個早上,多了兩女婿。」
一個出自四大世家的蘇家,樣貌才華皆上乘,還不用管家。一個雖出身寒苦,卻是手握重兵,嶺東說一不二的人物。若兩樁婚事順利完成,林家聲望必定更上一層樓。到時候就不是帝都第一世家了,連南部那些掌握了鹽和漕運的都不及它。
後面這些話周章平並未訴諸口,但在場的個個都是千年老狐狸,如此淺顯的情勢哪裡會看不懂?周章平話方落,他們的腦海中局勢盤面開始劇變。
只是沒想到,林言森並未歡喜。不僅如此,他的眼眶忽然就紅了,眼中有淚水在打轉。
周章平怔了一瞬,臉上顯出急色,「怎的還哭上了?」
這不問還好,一問,林言森哭得越發地凶了,眼底打轉的淚水凝成了珠,接連著滾落。堂堂一品王侯,在議事殿哭得像個丟了糖的娃兒。
「怎的就不能哭了?」
「一個早上,我的兩個女兒都沒了。我很想她們嫁人嗎?我不想!一直留在家裡,我林家也是養得起的。」
「什麼世家子弟,什麼嶺東戰神,都配不上我的女兒。」
……
議事殿中發生的種種很快為帝王所知,彼時他正在御書房批改奏章,為他匯報這一切的是當朝左相聶航。
泰寧帝聽完笑笑,「在老林眼裡,兩個女兒比他一等王侯的面子還重要。」
聶航卻面帶憂慮之色。
泰寧帝瞥見,眼睫顫了下,那幅度同往日稍有不同,「聶卿可是有話要說?」
聶卿聞言,合掌行禮:「什麼都瞞不過陛下。」
泰寧帝:「說罷。」
聶卿:「陛下,這季與京在嶺東本就如日中天,如今又將林家嫡女嫁過去。這麼一來,財與勢季與京都齊了。」
而且他的「勢」是硬的,他手裡握著驍勇善戰恍若死士的十萬精兵。
「您就不擔心……」
後面的話聶卿一再斟酌,也沒能找到合適的表達方式,乾脆略了去。他相信帝王能明白,結果一如他所想。
他的話音停歇後沒多久,泰寧帝便漫不經心開腔,「妄想孤王這把龍椅的人多的是,他季與京在其中,可謂平平無奇。」
「再則,今時今日動了同嶺東聯姻的世家門閥不在少數,黛黛不去,就會是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