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雪權,我學畫時學的是怎樣的鴛鴦,此時落筆畫成的就是怎樣的鴛鴦,將來也不會變。」
「你無須改變,」
賀雪權神色很安靜,
「我無心入畫,願作裱畫人。」
「允我留在仙鼎盟吧?右護法之位一直空缺,我做你的護法?」
乘白羽搖頭。
「你留下我,還有一個好處。」賀雪權又道。
「什麼好處。」
「你不希望莫將闌多在你處流連,我難道不是最好的幌子?你留下我,無需多言,莫將闌自然知難而退。」
兩人隔著滿案筆墨對視,良久,
乘白羽驀然一笑:
「你不會以為,你和莫將闌一樣吧?」
「什麼?」賀雪權一省。
「我的確不想和莫將闌糾纏,」
乘白羽臉色很涼,不到冰冷,只是涼,
「他並不欠我什麼,他肯為學宮出力,肯為乘氏出力,看的是前世的情分。」
「而他前世,也沒虧欠過我。」
「他在我這裡,是一種蹉跎。」
賀雪權眉梢半抬:「我呢?」
「你?」
乘白羽搖頭,「我不留你,因你欠我的,你已經彌補。」
「只是這樣嗎?」賀雪權傾身逼近,「你我只是虧欠和彌補的關係麼?」
「那你,為何在勘破李師焉秘密的那一晚,央我帶你走?」
「阿羽,無形之中,你早已重新信任我。我是你最萬全的一道屏障,最後的庇護之所,你要趕我走?」
是這樣麼?
乘白羽無聲打量,眼神描摹賀雪權的面目五官。
「不是的,賀雪權,今生我不可再信你。」
「不由得你不信,」賀雪權手上陡然發力,擒住他的脈,「你打算怎麼辦?」
於岐黃一道,賀雪權沒有深學,但乘白羽知道他認得滑珠脈。
即有孕的脈象。
乘白羽垂首不語。
賀雪權嗓子裡似乎咽著什麼:「乘白羽,這個孩子,你打算怎麼辦呢?」
「你不信我,你又不想活,那麼你要把這個孩子,託付給誰呢?」
「託付給誰?」乘白羽跟著問一遍,茫然的嘆息。
賀雪權:「因此,你要活。」
乘白羽:「是麼。」
「一定是,」賀雪權篤定道,「你想想李閣主,他以命途做交換,不是換你到黃泉尋他。」
說出這句話,賀雪權並不好受。替另一個男人對乘白羽訴說深情,既怕乘白羽不聽,也怕乘白羽聽得太多。
「李師焉處處以你為先,不願違拗你的意願,千難萬難也總要替你達成心愿,你,想想他。」
幾乎是無意識地,乘白羽懵然自問:「想想他嗎。」
漸漸地,他的目光落在殿外遠處,淺淺的溫柔的,像是懷念也像是眷戀。他輕白的面上浮起笑意,他的笑似曾相識,像是某一年清霄丹地初春的風。
是生機嗎?在冬盡,在春至。
賀雪權在旁瞧著,深深呼出一口氣。
可緊接著乘白羽面色攸地一變,漠漠搖一搖頭:
「你不習岐黃因此不知,你道光鹿為何一再示警,我這回恐怕不大好。」
「我知道,」
賀雪權只是不鬆開他的手,「這正是我想對你說的,聽聞李清霄降世時便不太順遂,你尚熬得過來,難道李師焉給予你的勇氣只有他在你身邊才生效?」
乘白羽只是搖頭。
不過身體的事情總算開始上心,不再秘而不宣,請來靈皇島、仙醫谷等藥宗的仙君到仙鼎盟看顧。
月份漸足,乘白羽的臉色越來越白,至落草之期,靈皇島島主與仙醫穀穀主親至,雙雙眉頭深鎖如臨大敵。
孩子沒什麼,胎位很正,麻煩的是生產之後。「乘盟主七情懷傷,內府虛弱,若是屆時氣海摧崩,恐有不測。」兩位杏林聖手如是說。
賀雪權沒多話,單獨約見兩位高人,傾談至晚。
第二日一早,一張藥案送到晏饗殿,晏饗卿著手備藥,仙鼎盟中藥材皆備,中有一枚妖皇丹,由賀雪權親手交來。
他雖不是妖皇,可他的修為當世頂尖,可堪一用。
藥案呈到乘白羽面前,是在孩子降生以後。
小小的嬰孩,和他的姊姊李清霄一樣,沒哭一聲,滴溜溜的黑圓眼睛四周亂看,咯咯咯只是笑。
看罷藥案,乘白羽叫來賀雪權:「你這是做什麼。」
他說話時聲氣虛弱,帶著疲累和釋然,賀雪權目光一點一點描摹他汗滴沾濕的眼睫。
「你將你的妖丹生剖出來了?」乘白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