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陸聞樞每說一句話、每做一件事,都會給他自己帶來痛苦。
這種痛苦來自於他內心深處的恐懼,他恐懼著許多事,恐懼自己無法再度登上神壇,恐懼自己舍下一切走上的這條路是錯的,恐懼世界的真相又一次在他眼前顛倒過來,恐懼今日的他想殺玉蟬衣,萬一明日……他又想讓她活著了呢?
這種恐懼,在他在沈笙笙的陰暗面里看見玉蟬衣的身影時,變得格外強烈。
他還在渴望著她……
可他已經為自己先前的無知、盲目和面對玉蟬衣時的優柔寡斷付出了代價,陸聞樞怕自己又一次作繭自縛,但他也當真怕自己後悔。
正道魁首做不成沒什麼好遺憾的,反正這正道種種規矩他本就不愛遵守,名聲髒了索性髒個徹底,只要翻覆了江山,做了主人,到最後一切都是他說了算。至於玉蟬衣……一個他得不到的人,何必再留她在世上?
既恐懼又貪婪,既優柔寡斷又堅定,心似烹灼在幾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中間,陸聞樞不知道這就是有心魔的滋味,知道了他也不會承認自己生出心魔,陸聞樞用靈力撥開沈笙笙的短劍,說道:「你想變強,想變成劍道最強,想贏過玉蟬衣。」
沈笙笙坦坦蕩蕩道:「對,我就是這樣想的!你隨便抓一個有追求的劍修過來,恐怕都是這樣想的,這有哪裡不對?」
「他們和你不一樣。」陸聞樞道,「他們想當劍道第一,有人為名,有人為利,要的是萬眾矚目,要他人俯首稱臣,而你很純粹,你只想要成為劍道中的最強。」
他目光在沈笙笙兩把短劍上掃過,看到什麼好笑的東西似的笑了:「可是,你要憑何贏得過玉蟬衣?論天分、論努力,你都在她之下。你手裡這兩把短劍也普普通通,根本比不上她手中的『修月』。沈笙笙,你如今應該是世上最能公正看待我的那個人了,哪怕微生溟的殺招非我所破,哪怕蟬衣劍法也不屬於我,劍道當中無人勝過我此事為真,而玉蟬衣尚且年幼,尚不及我。若我對你傾囊相授,若你能將我畢生所學學走,之後未必沒有與她抗衡的可能……」
他忽然長嘆道:「若你真能將我畢生所學學走,『熒惑』也託付給你,我就可以放心了。」
沈笙笙在陸聞樞提到玉蟬衣後,就在提防著陸聞樞挑撥離間,
可陸聞樞的話,卻也的確正中沈笙笙的心坎,她痴迷劍術劍道,無法不為陸聞樞的提議感到心動,幾乎是下意識問了句:「你在給『熒惑』找託付?」
陸聞樞一笑:「這就是我找你來的目的。」
他打量著沈笙笙臉上的表情,說道:「我名聲糟糕透頂,『熒惑』跟著我,埋沒它了。」
「可那上面有阿蟬的神魂……」沈笙笙猶豫不已,陸聞樞的眼睛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他道,「是,這上面,有她作為凡人時的神魂。」
「所以,她會毀了『熒惑』,不要讓她毀了『熒惑』,不要讓她毀了你的劍。」陸聞樞聲線緩慢從容地蠱惑著沈笙笙,「我知道你和她是朋友,你幫我將她帶到一個地方,我不會傷害她,我只是要看住她,替你保管好『熒惑』。」
陸聞樞朝沈笙笙亮出了「熒惑」,並無殺氣,只是展示。
看著「熒惑」,感受到上面純粹的強大氣息,沈笙笙心跳如擂,腦袋變得暈暈乎乎,問道:「帶到……一個地方?」
「帶到終宵秘境,一個沒有光、沒有風,絕對不可能讓任何人逃脫。」他低喃,「哪怕是一陣風、一道影子,也不能。」
玉陵渡素來信奉自由,如同水中的游魚一樣無拘束,肆意妄為者無數,本就不受世俗禮法約束。若是不將沈秀和陸子午的恩怨過錯記在他頭上,那此時玉陵渡的修士對他的偏見應當比其他人少上一些。而沈笙笙又是個純粹的劍痴……陸聞樞早就在關注玉蟬衣周圍的這些朋友,早就對沈笙笙有所了解。在前陣子偶遇沈笙笙的那間茶寮里,明明有那麼多人,只有沈笙笙,露出了替他遺憾的神情。
而他需要有一個能讓玉蟬衣信得過的朋友,將玉蟬衣帶去終宵秘境。
他已經差不多猜到了屬於玉蟬衣死而復生的秘密,風雖然無形,但卻像是靈力波動一樣,並不難被修士察覺,只有影子,無聲無息,明明那麼顯眼,卻總是不被人注意。
終宵秘境,是他特意為自己挑選的洞天福地。
玉蟬衣從聆春閣里逃脫的事,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陸聞樞道:「你是個好孩子,一定能做好這件事。」
他將「熒惑」懸在空中,遞到沈笙笙的面前,沈笙笙屏住呼吸,抬手要摸「熒惑」,但倏地,沈笙笙仿佛從夢中清醒過來一般,忽然眸色一冷,手中短劍成形,再度握緊。
「別開玩笑了,『熒惑』你愛給不給。」沈笙笙冷笑,握著手中的兩把短劍,活動了一下手腕,「玉陵渡的劍只保護同伴。哪由得你指手畫腳說它不如『熒惑』!終宵秘境,你自己死在裡面算了!」
她一邊說著,使出了慣用的打法,迅疾如風,不怕死一般持劍奔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