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小和尚這生疏的催債表現,姚如意也能試探了,她問道:「小師父這樣善心之人,我從前竟好似從沒見過,小師父可是頭回在外行走?」
無畔挺老實地點頭:「今兒興國寺辦法會,我師父忙著不得空,便派我來跑腿兒。他說我也該歷練歷練了。」
這也是個叫師父養得很有些天真的和尚,不過人家現已被派出門歷練了,這才是正理啊……
姚如意有些黯然地點點頭,又接著詢問道:「真是對不住啊小師父,我家並非刻意拖欠利錢,先前我阿爺中風病倒了,躺了近一月,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誰知前陣子取暖時我爺孫倆又不慎叫煤煙燻倒,又將養了半月才算好起來,這才耽擱了還帳的事……你方才說欠了多少錢?你與我核算核算,若是錢銀數額無誤,我這便去取來。」
無畔一聽更露出些尷尬。他頭一回出來催債,自然想著要裝得兇狠些,才不會叫人戲耍小看,但……早知這姚家過得這麼悽然,方才他便小聲些拍門了,如今倒顯得他有些無禮……
不過同情歸同情,錢還是要的,否則回去師父可饒不了他。他忙從懷裡掏出個油津津的紅印文書來:「我師父說了,仨月利錢加罰息共三十五貫。這是當初你家與寺里簽的質押契書,你且看看,我們出家人不打誑語,這白紙黑字都寫著的。」
姚如意接過來一看,傻眼了。
上面寫著姚家這間坐落在國子監後巷的小破宅子,當初竟然貸了一千一百四十餘貫的房貸!
且這宅子還是和別家合買的。
房契上寫得很清楚,這宅子原本是三進大宅,故主是個權貴,犯罪抄家後,房宅便被劈做兩戶分別出售。前頭兩進被姚爺爺的前同僚林逐買了,姚家花了一千多貫擁有的僅是後罩房兼後院那一進。位置雖不錯,但老舊得很。
難怪姚如意總覺著屋子後頭那堵牆磚色新一些,原是隔斷林姚兩家的界牆——不是,這樣的老破小都要一千多貫??
這什麼房價,也忒高了!
不過仔細想想也是,姚家買的這三分之一宅,類比起來大概是……後世首都中心緊挨著北大附小附中和北大本校的學區房……忽然又釋然了。
至於契書里和姚家合買房子的林家,原主記憶里似乎也有點印象,那林逐原本是國子監的主事,還是姚爺爺這暴脾氣為數不多的忘年交,他有個兒子喚林聞安,小時便由姚爺爺啟蒙教導,是個遠近聞名的天才神童,十七歲便登進士第,拜為東宮侍讀,前途無量。
因「教出個十七歲進士」的關係,姚爺爺當初也是聲名遠播,不少人來求他指點學問,林家人與其他國子監門生也都時常出入姚家,似乎就成了被鄧家用來攻訐原主的那些個「外男」。
不過隔壁此時並沒人在家。
原主混亂的記憶中很多次都出現過姚爺爺為林聞安的嘆息難過。原來這個天才已如流星隕落,他曾被書里潦草提過一嘴的宮變中遭晉王叛黨搜捕入獄飽受酷刑,據傳傷得極重,幾乎到了不能起身的地步,因他家鄉撫州的氣候溫暖舒適些,林逐前些年便辭官帶妻兒回鄉養傷去了。
他家離開前將鑰匙留給姚爺爺,還托他幫忙看顧宅子。
不過這不重要。這些屬於原主的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在姚如意腦海中一閃而過,又漸漸深埋。
弄清自家欠了多少錢後,姚如意反倒安定了。她仔細詢問無畔每月要還多少債務,無畔一時答不上來,又慌張地翻找他師父給他準備那本催帳冊子,最後磕磕絆絆地和姚如意說了一大堆,把她繞得雲裡霧裡,只能不斷追問。
艱難地談了約莫兩刻鐘,姚如意終於鬧明白了——姚家與興國寺是「約期貸金」,類似後世銀行等額本息的貸款方式。
這一千一百餘貫錢里,姚家其實只和興國寺借了八百貫不到,但年利率有百分之五,與寺廟約定好了十五年內還清,所以連本帶息一共就有一千一百多貫,如今姚家已償還八年。
姚如意還仗著無畔年紀輕,旁敲側擊地打探了一下姚家這窮得褲穿洞的,怎麼能貸那麼多錢出來?還有,這興國寺怎麼跟大財主似的那麼有錢,寺廟做這種長期貸款生意都不怕姚家跑路嗎?
「先前姚大人乃國子監祭酒,又有多位大人為其作保,還有房契抵押,自然能貸出大額銀錢來。」無畔臉皮薄,說著說著便紅了臉。
姚如意聽懂了,要是現在的姚爺爺去貸款,人家指定不貸給他了。
看來此時的寺廟貸款也有還款能力背調的。
之後無畔趕忙轉開話題,宣揚起興國寺香火多麼旺盛、往來多少貴人、做了多少善事又傳習了多少部佛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