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程娘子的話,姚如意想了想,她身上用來買東西的錢還是姚爺爺辛苦攢的家底,這點積蓄更是自己和爺爺往後的生活費,私自拿來請客的確不妥當,日後她努力掙了錢,再好好請程娘子出來逛街喝茶就是了。
於是便也仔細挑選起茶湯來,看了圈,選了個杏仁湯。
有一年,她和外婆千里迢迢去首都治病時,同病房住了個河南,他病得比她還重,可人特別樂觀,手還巧,竟是個很會織毛線的男人。
他總是笑著「妮兒妮兒」地叫她,因她生病時年紀小,剛輟學被剃了光頭,正哭鼻子呢,他就給她織了頂綴絨球的毛線帽子,邊緣還用白毛線織了圈雪花圖案,很漂亮。
那大叔就經常和她說起河南的美食,這也好吃那也好吃,最常提起的便是開封特產杏仁茶。說是用鳳銅製的大壺,裝上沸水滾滾沖成的。茶底的杏仁也必須用南陽的甜杏仁,前一晚拿井水泡軟,再在石磨上細細磨成漿。末了,濾去渣子,那倒出來的汁子一定是潤潤的白色,再用糯米粉一起熬煮成糊糊,往裡加上花生、紅棗、芝麻、腰果、核桃、葡萄乾等滿滿的小料,就成了。吃起來,連紅棗片都是脆脆的,夏天加冰吃,冬天熱著吃,甜而不膩,那叫個香。
聽得姚如意直咽口水。也不知此間的杏仁湯與後世開封的杏仁茶可相似?
姚如意踮起腳來。
前世她個子不高、骨架小,原身也是。今早梳洗時她就發現了,她和書里的「姚如意」生得很像,只不過後來她太瘦了,臉色也不好,很不如原主好看。
這瘸腿攤主的小攤架在兩層台階上,姚如意得兩手扒在木板邊緣,伸長脖子,才能看到那攤主是如何烹製的。
不過也沒什麼看頭,茶湯的各樣湯底是早熬好的,一直溫在紅泥爐上,現舀現添的只有佐料。
這瘸腿攤主加的配料與大叔所說的類似,只有湯底稀薄些,用木勺舀起能扯出細細的絲線,不似大叔說的那般稠糯。
但她還是滿足且珍惜地喝著——自打生了病,她不知多少年沒有正常吃過零食、奶茶和飯菜了——千奇百味的中藥倒是吃了不少。
後來,甚至只能靠鼻飼了。
能吃飯的日子,不管吃什麼,對她而言都是最好的日子。
程娘子說得不錯,這家茶湯的確好滋味,拿粗陶碗盛著,湯色乳白透點微黃,葡萄乾、山楂、核桃碎撒得星星點點。趁熱啜一口,杏仁的澀苦早叫糖化去,綿滑甜香混著杏仁氣,那種稠而不滯的暖意順著喉嚨往肚裡淌,喝下一碗,叫人五臟六腑都舒展開來了。
好舒坦,好幸福。
尤其今兒還是個格外晴好的天,陽光充沛、雲朵厚白。她與程娘子站在鋪子旁,倚著滿載蔬菜香料器物的雙輪土車子,捧著茶碗,吹著微風,雲朵成片成片從頭頂緩緩移過去,在她們身上落下輕薄的影子,真的好不愜意。
姚如意慢慢啜飲著杏仁湯,眺望著街頭市井喧鬧,神思卻又飄回那間病房。她和大叔一起並肩戰鬥了兩月有餘,還是大叔先走了。當時她特難受,拿被子蒙住頭,攥著那頂帽子哭得難以自已,現在想來,真希望大叔死後也能和她一樣,到另一個世界去過好日子,他人那麼好。
叔,我可算吃上你說的杏仁茶了。
跟你說的一樣,真好喝。
在姚如意發呆的時候,程娘子已經將喝完的茶碗還回去了。她回過神來後,也連忙仰脖一口氣喝完,二人便說笑著推車回家。
回家時還不到午時,她先把東西卸在院子裡,累得坐在板凳上錘了錘腰,原主身體剛剛康復,勞頓久了也容易倦怠。
稍歇片刻,她先小心開了姚爺爺的門,探進腦袋看了看,見姚爺爺還睡得打呼嚕,便又溜回灶房,就著晨間剩的燒餅墊了肚子,著手滷製茶葉蛋。
以前,外婆每天都要鹵茶葉蛋賣,她看都看會了。
鹵之前,外婆每次都會把啤酒加到水裡煮蛋,這時沒有啤酒,姚如意便想著都是小麥釀的,用此時最便宜的麥酒代替試試看。
用酒煮,是為了醃出溏心。
她這一趟只買了五十枚雞蛋,小心地逐一洗淨泡進酒水裡,文火煨一小會兒,估摸著蛋白剛凝固便撈出來。晾涼,再用開水一衝,輕輕一敲,蛋殼就會如開片般皴裂開來,循環幾次以後,再把雞蛋泡進紅茶水裡。
另起小鍋接上清水,放上香葉、桂皮等香料,加冰糖、醬油、再加兩勺酒,煮開以後連茶葉水和雞蛋一起倒進去,把柴火抽點出來,等滷汁咕嘟咕嘟滾起來以後,須臾間,滿院便會漾開驚人的香氣。
這樣鹵出來的茶葉蛋,剝開鹵得深棕色的外殼,蛋白上會爬著茶色網紋,咬一口,蛋白彈性十足,蛋黃經過酒漬且不是久煮,便不會帶上青灰色,而是嫩嫩油黃的溏心,一點都不噎人。
姚如意趁熱嘗了一顆,燙得直跺腳,心裡卻點頭,還挺好,這時的麥酒香氣不如後世,吃起來溏心味還不夠入味,等會還得在鹵湯里多泡一會兒。
不過吃起來口感還不錯,她也算有外婆幾成功力了。
熄了火,她便再用餘溫煨一會兒,等待茶葉蛋徹底入味。
此時,姚啟釗也被香醒了。
聽見聲音,她又忙撈出一顆蛋,還給他重新熱了一張燒餅,夾了點鹹菜,便過去把他扶到伍氏之前買的輪椅上,推出院子裡來曬快落山的太陽。
這時候的日頭不燥,最適合姚爺爺這樣體虛的老人曬一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