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書鈞搖頭道:「不去,下午考詩詞,不是朱博士出題,還是得考考的。」
孟博遠道:「吃完趕回來便是了。」
「這個點兒去沈記准沒座了,樊樓如今又愈發貴了,也不想去那兒,還去南熏門吧。」林維明捏了捏自己肚子上新長出來的肥肉,哀嘆,「再不能成天吃沈記了,我這肚子都生了一圈肉了。」
「冬日天寒,養膘也正常!」孟博遠拍了拍自己綿軟的肚皮,「瞧,我不也有一圈。」
「那還是去沈記?萬一沒坐怎麼辦?」
「那咱就上沈記那鴨店包兩只炙鴨,再去姚小娘子那買些雜蔬煮、雞蛋烙餅和炙肉腸,最後一併帶回程大家裡吃便是了,反正程嫂嫂素來慈和,不會計較我們翻牆的,保不齊還給煮壺棗茶佐餐呢!程大,你說是不是?」
下午還要考一場,程書鈞本不願中午逃學出去的,但聽到要去雜貨鋪,便又將險些脫口而出的拒絕咽了回去,忍住心頭些微的雀躍,斜了眼二人:「行是行,但你倆要是再敢用油手翻我的書,下回連門也別想進了。」
「程大,你怎好生絕情,難道你忘了當年你我是如何山盟海誓的麼?」孟博遠翹著小指頭,如黑熊精假扮貂蟬一般,發出粗獷的嚶嚶聲,便要往程書鈞懷裡倒去,「好個負心漢!奴家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滾遠點!」程書鈞死命推開了。
孟博遠哈哈大笑。
三人笑鬧著追追打打,熟門熟路地溜到國子監後門附近一間茅廁後頭,捏著鼻子踩著個倒扣的破糞桶,三人嫻熟地爬上了牆又接連輕巧地跳了下去。
跳下來後,正好便是劉家書舍的後宅圍牆。
劉家與國子監圍牆中間夾著一道水渠,三人鬼鬼祟祟地藏在乾涸高深的渠溝里,彎著腰,準備悄無聲息地繞回夾巷去,卻忽而聽劉家牆後緊閉的窗扇里,隱約傳來劉主簿的聲音:
「大人,您說那位究竟是不是奉旨回京?這冬至已過,下官見他不曾見什麼客,昨夜還替姚博士的孫女兒操持起那雜貨鋪子了,若真是已被官家委以重任,怎會如此自甘墮落?您說他會不會是虛張聲勢?」
「是不是虛張聲勢,又如何?」
「他若是虛張聲勢,下官與大人何必低聲下氣與他交好,大人的侄兒也不必在戶部苦等選官……先前下官都已打點妥當,只等那隻茅坑裡又臭又硬的石頭百日期滿便奪職去官,誰知……豈不是壞了大人的好事。」
「莫急,修濟,你就是太沉不住氣。本官教過你多少回了?究竟這人是因何回京、官家可又打算用他,或這只是為保姚啟釗官身的一計,對我們而言,都不必急,事緩則圓,等一等又何妨?即便姚啟釗官身被保下,也還有其他人選,姚啟釗拔不動了,便換其他的蘿蔔,不必一棵樹上吊死。」
靜默了半晌,又聽裡頭的聲音道:「莫說本官不提點你。修濟,你可曾想過當年姚啟釗為何會被貶?真是因鄧家事麼?以本官所見,不盡然也。姚啟釗他為祭酒那幾年,國子監里但凡有些烏糟事兒都被他捅了個遍,換下去多少官吏?這些官吏背後難道沒有門路沒有大樹?他得罪了多少人!即便沒有鄧家,也會被人尋個由頭推倒。
何況……官家是聖明務實之人,何為務實?何為聖明?便是這朝堂上,不能僅有一種聲音,也不能僅有一派人馬。官家寒門要用、聽話的世家要用;更別論清官要用、貪官要用、君子要用、小人也要用。姚啟釗被貶,是他不會做官,不是來了個靠山便能起復的,你明白了嗎?所以,萬事不必急,局勢不明前不可隨意出招,鋒藏於內,靜候佳音。」
「這……多謝大人教誨,還是大人有見地,下官真是茅塞頓開,如聞仙樂耳目明!」
「不必溜須拍馬,你可真的聽懂了?」
「呃……略懂,略懂了。」
「……」
「真不知當初本官是哪根筋搭錯了才選你當門生……」一陣微不可聞地長嘆後,那人又道,「……罷了,不過你還是照樣盯著那姓林的,有什麼動向,及時來商議。」
「是是是,下官知道了!」
三人聽得臉煞白,蹲在雨渠里腿都軟了,但又莫名湧出一陣難以抑制的興奮之感。三人對視一眼,眼底都堅定了起來,只覺著自己已然成了那話本子裡背負巨大秘密、英勇無畏的義士。
孟博遠微微向前點了點下巴,林維明與程書鈞也一臉嚴肅地點點頭,他們便屏住呼吸,匍匐在雨渠里往外爬。
幸好三人逃學經驗極其豐富熟練,一路都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一路心提到嗓子眼,生怕被發現,終於手腳並用從劉家的雨渠里爬了出來,趕忙溜到對面的姚家雜貨鋪。
孟博遠不忘姚如意曾對他有一餅之恩,尤其他還當過姚家的夥計,如今得知了這樣的內幕與那些貪官污吏的陰謀詭計,便一心想給姚如意報信,他卯足了勁,悶頭悶腦往前沖,看也沒看,掀開厚厚的門帘剛進去便嚷嚷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