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扯,又說這個……姚如意在心裡反駁,去了外國就能治得好嗎?可外婆偏偏老是這樣念叨,老是說她沒得用才耽誤她的病。但姚如意心頭曉得,她已經復發兩次,天南地北的腫瘤醫院都看過,這些年若不是外婆怎麼都不肯放棄,不僅到處求人籌錢,賣了房,她早沒活路了。
沒有外婆,說不定她連二十歲也熬不到。
那時,外婆的聲音忽然停了片刻,一時只剩下監護儀一聲聲漫長的嗡鳴。
後來,外婆反倒帶著哭腔,喃喃地寬慰起她這個將死之人了:「你安心啊,莫得事,太痛了你就走吧,你莫要牽掛阿婆,阿婆身體好得很,吃也吃得,睡也睡得,莫要你操心……」
那就說好了,我走了過後,你莫要一頓剩飯菜吃兩天噻……姚如意知道在做夢,很想答應她,但竟然連夢境都如此殘酷,她還是沒能發出聲音。
「你也莫怕,到了那邊就不用遭罪了……要是…看到你老媽,記到…記到替阿婆問她好不好啊……」
提到早已模糊了印象的媽媽,姚如意即便知道自己在做夢,那顆幾乎快停止的心也猛地酸慟起來。
懷著諸多紛雜的不舍、不甘與不忍離別,她在夢裡再次輕輕呵出了人生最後一口氣。那模糊的、矮小的垂頭孤立在病床邊的身影,就此永遠定格在她全然渙散失神的瞳孔里。
一陣風吹開窗子,姚如意竟像一層紗,輕飄飄從那具被癌細胞啃噬得只剩皮包骨的軀殼裡卷浮了出來。她竟能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要走了,再也回不來了。該回書里去了。仿佛有個聲音對她這樣說。
她心裡又害怕又捨不得,忍不住大哭起來,不行,她要給外婆留話,不能再一句話都不留就走了!
於是她拼命抵抗席捲她的命運,拼命往前伸出臂膀,從後面用力抱住了外婆的脖頸。
「阿婆,是我對不住你才是,是我拖累你那麼多年!我有新去處了,如今也過得不錯,我都能自個掙錢了!往後你莫要一直為我難過、莫要總念著我,你自己要健康的、好好地過。」她拼盡全力地摟抱住外婆,最後擁抱了她。
外婆好似感覺到了什麼,仰起頭驚愕地四處找她,可她卻還是被風一點點撕扯成星星點點的碎片,倏忽卷向遠方。
「你好好的!好好的——」姚如意還在拼命吶喊著。
忽地驚醒時,姚如意躺在床榻上,滿屋子濃得發澀的藥氣。
骨縫裡泛著酸疼,身子也還燒著。
姚如意怔怔盯著房樑上,半晌,才一點一點轉過視線。
眼前,她先看到一撮鬍子,正一抖一抖的。之後才看到,一個半老的郎中彎著腰,正為她針灸。
他一臉嚴肅用艾絨灸她的關元、氣海兩穴,銀針又往她人中穴深深一捻。等郎中扎完針,扭頭一看,竟被她的樣子嚇一跳:「咦!怎哭成這樣?這麼疼?不應當啊?我扎錯穴了?」
聽見這話,她才呆呆地一抬手,果然摸到滿臉的淚。
那郎中被她嚇得不僅挨個查看了針灸的穴位,撓著頭疑惑:「沒扎錯啊」,之後他接著下針時都遲疑小心了不少。
姚如意緩了好一會兒,臉上的眼淚也漸漸幹了。
頂著滿臉顫巍巍的銀針,她想起來了,怪事兒了,她不是吃鍋子呢麼?吃了一半忽然發現鍋子里有好幾個小人在扭屁股跳舞,一抬頭竟然還下雪了,還是下的金子雪,漫天的金子,一個個雪片般往下落,砸了她一頭。
好多好多的錢啊!
她就忙著到處撿錢,還蹦著高兒抓了滿手,後來……後來就更亂了,她突然又變成了藤上結的苦瓜,還一本正經告誡旁邊的苦瓜說你別吸那麼多水,也不要曬那麼多太陽,不然你長得太好,就要被摘下來吃掉了!
她好心好意,旁邊那苦瓜還拿眼斜她呢。
不對,她怎麼能是苦瓜呢?姚如意努力捋了捋,終於明白了問題所在,她……她這是吃著毒蘑菇了!什麼苦瓜什麼金子,那都是中毒了。
可是那盒雜菇不是宮裡來的麼?姚如意嘴角抽了抽,官家這麼抽象的性子原來是因為毒蘑菇吃多耐受了麼?不不,應當不是,毒蘑菇可不能開玩笑,吃多了都得躺板板。怕是哪裡出了岔子,才叫她們一家子遭了這劫。
不過中毒了也好,她又心酸地想著。她還見到外婆了,也把心裡一直想和她說的話都說了,之前沒能好好告別,夢裡算是補上了。姚如意微微側過頭去,趁郎中出去了,將眼角又滲出的淚悄悄蹭在了枕上。
一直沉甸甸壓在心底的惦念也因此有了出口。
那郎中又進來,端來一碗黑黢黢的藥湯子,姚如意毫無防備,乖順地一口氣喝光,轉眼便吐得天昏地暗,直到把膽汁兒都吐出來了,那郎中才滿意地點點頭:「歇著吧,幸好中毒不深,等退了燒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