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已走過了風雨、淌過了激流,故而能明白自己,那如意呢?她或許還不大懂。這天地如此遼闊,她大可以去相識更多的人、去歷經萬物萬事,再去思量何為情,何為慕。
基於此,林聞安之前沒有表露過一絲一毫,哪怕內心已沸反盈天、毫無章法,但在那場大雨之中,他仍只是壓抑著說了一句,若她情願,他往後不願再當那個二叔。
發乎情,止於禮。這是他該有的分寸,也是必要的界限與忍耐。
她若想推開他,或是仍要他做二叔,都是她的自由。往後的日子裡,他或許可以不動聲色、步步為營,但他也應當始終將利刃的鋒芒調轉過來,由如意來抉擇要如何對待他、裁決他。
此刻,他隔著窗看她,見她埋著頭手忙腳亂,也不知在摸些什麼,卻並不言語,只靜靜望著。最後,看得她像是躲無可躲避無可避,沒辦法了,才賭氣一般,氣鼓鼓地瞪著眼睛,一咬牙抬起了臉。
可目光撞上他後,她又像個被戳破的水囊,瞬間泄了氣。
林聞安目光微微偏移,輕易便發現她的耳廓已泛紅,那抹紅隨著她有些不習慣、艱澀結巴地開口,還漸漸蔓延到了臉頰上。
「林……林聞安。」
她側過臉,睫羽低垂,盯著他投在窗上的半片影子。
「你…你吃了麼……」
林聞安略怔,搖頭。
「那…那你進來,我今兒做了蔥油手撕雞,給你留了些。」別提看人了,姚如意話都還沒說完,便同手同腳地落荒而逃了。
他眼底漾開笑意。
「好。」
*
後來,又倏忽過了一個來月。
林司曹家給小閨女大辦了滿月宴,這算巷子裡一件大事。除此之外,還有一件更緊要的大事:再過兩日便是春闈了。姚如意正忙著收拾找周櫸木以及其他供貨商行定製的各類「應考神器」。
把一筐筐新貨移開時,她突然瞥見櫃檯和貨架的夾角處好像不小心掉了一張紙,揀出來一看,原來是很久之前,林聞安曾替她看店時記下的膾飯單子,他似乎看店看得無聊,角落裡,還隨手畫了只苦瓜。
她目光突然頓了頓,慢慢從連日來飄忽的感覺中覺察出了些意味。
好似便是從那碗手撕雞開始,她與林聞安之間,便漸漸不同了。
並不僅僅是稱呼的變化。
第55章 杏花春 某些人跟我爹似的,顛顛兒地買……
時近三月,春風雖還料峭,汴梁街巷卻已能見著不少挑擔叫賣杏花的童子了。昨兒姚如意還見九畹阿姊鬢邊簪了一朵,聽聞是俞叔下值後與同僚去沈記吃酒吃魚,吃得渾身酒氣、身歪腳斜地回來,被俞嬸子毫不客氣,一記窩心腳踹出屋子。
這一腳給他疼得酒都醒了,忙出去揪住個賣花童子,滿臉賠笑著,捧了幾籃子鮮嫩的杏花回來,好叫自己能不睡大街。
俞嬸子還分了姚如意半籃子,不僅教她做杏花粥,還道今兒午晌之後,趁著春日和煦,要在巷中支起胡床,邀她與幾個嬸娘嫂子們一塊兒「敷面養顏」。
餘下的再攤在竹匾里曬作花干,各家分些泡茶。
唐宋時人極愛杏花,自打前唐起,新科進士便都在杏園舉行探花宴,故杏花又被稱為「及第花」,寄寓仕途通達。又因「杏」與「幸」諧音,杏花也常被賦予福澤美意。
最緊要的是,杏花養顏之風在此時備受推崇,不論達官貴胄還是市井小民皆喜愛以杏花、桃花浸泡後敷面,姚如意鋪子裡有個「楊太真紅玉膏」,便是以杏花珍珠粉調製的,傳言祛斑有奇效。
姚如意蹲在鋪子裡盯著那張畫了苦瓜的膾飯單子發呆時,便有杏花瓣被風卷著撲到了她腳邊。
她將花拾起,又緊了緊身上的藕荷色夾襖,竟發現牆根磚縫處竟然還生了一點青綠的苔痕和剛冒尖的野草。果然春氣一動,萬物生發。連她心裡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也是如此,已頂破了她的心腔似的,悄悄抽了一叢綠芽出來。
自打改了稱呼後,她與林聞安之間便變了。
但若要細想究竟是何處不同,姚如意又覺著似乎無跡可尋。
好像……更多的是她,是她先變了。
改了稱呼之後,很多事再沒了「二叔」這個幌子能解釋與遮掩,她得直面自己的內心,但偏偏她又理不出頭緒,不知該進一步還是退一步,也不知這樣好不好,之後又該如何是好。
外婆啊外婆,你教了我啷個多,咋個就沒教我咋個跟男人耍朋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