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茶盞,正東坐著的崔舉還在絮叨,對面的趙柔娘借著寬袖遮擋死命地拽著崔荷,眼色使得都快抽筋了,好不容易制止崔荷反駁。
崔荷明顯不太苟同她爹不准她奔好前程的打算,滿臉不服氣。
她氣呼呼地靠在椅上,一抬眼瞧見燈側坐得像朵曇花的長姐。
阿朝姐姐比她年盛幾歲,嫁過人,容顏本該萎去幾分風華。
只是歲月不苛待美人,經世的閱歷像是一把刁鑽刻刀,剔去長姐稚嫩眉眼,卻許以從容淡雅的韻美。
嫀眉綠鬢,玉骨冰肌,垂眸靜坐的長姐打扮素淨,珠翠不飾,周身獨有的幽若殊勝更叫人看得挪不開眼。
崔荷生硬地挪開視線,心說長姐白壁微瑕,不配進宮。她明明很好,為何父親不准她攀登天梯,做個貴主?
以父親次輔之高,不去爭皇后,退而求其次,做個貴妃也行!
可惜崔舉沉浸在自己慈父心腸中全然不懂年輕姑娘的昂揚鬥志。
又過片刻,崔雪朝說累了,起身告退。
趙柔娘忙扯上崔荷去送,半路崔荷生悶氣自己走了,崔雪朝婉拒趙柔娘要送到喜臘院的好意,領著阿屏自行離開。
入夜了,府院支起風燈,亭台樓閣籠在一片朦朧的黃亮。
崔雪朝放緩步伐,拱橋清池映出半央彎月,偶有池魚被阿屏手中的燈籠吸引,噗騰出水波動靜。
「少時,我常在這處玩耍。」
阿屏將燈懸在長廊高處,聽出大姑娘語氣里的懷念,沉默地陪她站了許久。
喜臘院的管事媽媽久不見人,尋到花園,主僕二人迎了過去。
*
喜臘院還是舊時裝點。
管事秦媽媽是崔府老人,當年崔家遇難遣散僕從,她跟著兒子回了鄉下。
「一別這麼多年,大姑娘出落得越發精細了。」
秦媽媽誇人實在,鄉下出身嗓門眼其大,空蕩的屋舍經由她開腔,呼啦熱鬧起來。
婢子們捂嘴在笑,秦媽媽也不覺得自己被笑話,只眯眼上上下下慈愛地盯著崔雪朝。
崔雪朝被她看得鼻頭髮酸,眨眨眼笑著說:「我記得您。您從前在母親小廚房當差,燉的一手好湯水。」
「一點不值當說道的手藝,勞大姑娘還記著。」
秦媽媽沖外吶了聲,有個婢子端著托盤進來,「這幾日倒春寒,白天陽頭盛還不覺得,一入夜,寒氣順著腳心直往身上滲。聽說大姑娘今日能歸家,老奴從晨起便吊上這鍋補湯,裡頭加紅棗,添了人參,喝了暖好身子,正好歇覺。」
崔雪朝受她好意,且先頭花廳那頓飯並不開胃。
湯靚香濃,吃了七八塊肉骨,好些山薯結子,一連喝下兩碗才盡興。
遣退其他人,只留阿屏和秦媽媽說話,問起當年崔家舊人如今都如何。
「當年家中被抄,夫人當了為數不多的幾件首飾,硬是給我們這些賤骨頭湊了貼補,若不然...」
秦媽媽抹一把臉上的淚,「這麼多年過去,各人有各人的運道,記得住名號的舊人還活著的沒幾個。老爺歸京,派人循著舊時的痕跡尋來,老奴家裡那個孽子一聽,便將我又賣了。」
「賣了也好,欠著夫人的恩,老奴這條命便伺候大姑娘來還。」
秦媽媽:「來了一瞧,老管家也在。聽說大姑娘在路上,眼巴巴等。這一等,說是您去了京郊田莊。老奴本想去的,只是那側房的女人說這院子空落著不好看,老奴就一直在這兒看管大門。」
她扯長脖子望眼窗戶門邊,確認沒人,壓低聲音問:「大姑娘怎麼去了田莊?是不是那側院的女人背地使了什麼壞心眼逼得您回不成家?」
崔雪朝懂秦媽媽對趙柔娘的敵意。
畢竟當年阿娘活著時,父親後院只母親一人,從未納二色。
「還有那二姑娘,老奴聽說她才十八,那豈不是夫人在世時....」
崔雪朝:「她不是阿父的孩子。」
秦媽媽:「欸?」
「趙柔娘是母親堂叔家的,當年帶著女兒寡居。後來母親做主納她做了父親的側房,崔荷是後來改的姓,已經記在母親名下了。」
「什麼!」秦媽媽大驚:「她又不是老爺的血脈...」
「好了。」
崔雪朝打斷她的憤怒:「外埠生活並沒有想像中的容易,母親有她的不得已。」
秦媽媽只好按下不表。
聽南邊回來的下人說夫人當年是難產去的,當時大姑娘嫁的偏遠,收到消息趕回,只來得及見一眼就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