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 膽大的修士們前去探查了那一日動靜最大的幾個地方。
靈墟與鬼原都不復存在了;
那九名「飛升」的修士屍體陸續被發現;
謝還飛升後通過接引梯離開;
唯有當時的第三人岑無月仍舊行蹤不明, 大多人猜測她確實死在了宋觀止的陣中。
……系列種種事情接連不斷,等奚逐雲回過神來時, 發現自己身上的黑色紋路都減少許多。
作為聖山弟子,奚逐雲仍舊是凡人們心中的聖人,但他已然敏銳地意識到一點:從今往後,他的職責可能要與從前單純的「淨化」不同了。
又或許,「淨化」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解決方法。
「——你怎麼會這麼想?」岑無月詫異地問,「我覺得淨庭山所做的事很了不起。」
銷聲匿跡近一個月的她主動登淨庭山拜訪,這次沒喊救命,但奚逐雲還是為她開了門。
……應該說,他上次開了門後,沒有將那權限收回過。
「若將被壓制千年的惡念釋放也不會造成災害,那不正說明過去『壓制』的做法是錯誤的嗎?」奚逐雲看得很明白。
人的七情六慾就如同撒入泥土的種子,總會發芽、總會生長,無論怎麼拼命壓制,仍會從磚縫中掙扎著冒出頭來。
一味的壓抑只能導致決堤。
即,過去幾千年修真界堅持的無情道、太上無相真君所代表的一切,都是錯誤的。
「但至少過去這幾千年,修真界活下來了。」岑無月道,「既然你已看清過往,現在便應該向前看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正靠在廊邊,外邊的樹搖晃著樹枝,將淺鵝黃的花瓣都抖落到她身上。
奚逐雲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棵樹。
——這會兒可沒有勁風。
「比如說……」岑無月邊笑邊摘沾到臉上的花瓣,問,「考慮開山,收些新的弟子?當然,若是你準備改變淨庭山的話。」
改變?
奚逐雲不喜歡這個詞語。
但此時已經是不得不為。
可打開淨庭山便意味著奚逐雲沒有了將「師門眾人」留在淨庭山內的藉口、意味著他不得不去面對某個幾十年來都刻意視而不見的事實。
——
奚逐雲沒有立刻下那個決定。
他思來想去,不確定地向岑無月提議:「或許,在開山之前,我可以先下山看看。」
「好的呀。」岑無月非常贊成。
奚逐雲安靜了一會兒,才接著說下去:「若你不介意的話,可否與我同行?」
這下岑無月就沒有馬上答應了,她想了想才問:「你要去哪裡?」
「附近有靈脈的地方都可以,」奚逐雲謹慎地說了一個很大的範圍,「我會陸續收回身外之身,沿途觀察靈脈的變化,之後再做決定。」
「那倒是可以一起,」岑無月點頭罷,又問,「大約要多少時間?」
「……」奚逐雲說,「或許數年,或許更久。……因為靈脈的變化有時很細微。」
岑無月陷入思考。
奚逐雲稍稍等了一會兒便忍不住開口問:「你之後有要辦的事嗎?飛升之後,哪怕拒絕接引梯,你在這裡停留的時間也有限?」
「這倒沒有,」岑無月眨眨眼睛,「那天我上去看了一眼,謝還跟我說哪怕過了梯子也隨時可以再下來玩的呢。」
奚逐雲在心底悄悄鬆了一口氣。
「我是在想,如果我答應你的請求,那你也得答應我一點什麼吧?」岑無月狡黠地問。
奚逐雲有些疑惑:「你明知道我什麼都會答應你。」
他對她,只發出過一次請求。
「是嗎?」岑無月站起身,繞著他走了一圈,冷不丁地說,「那我想看看你。」
奚逐雲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聽明白後強作鎮定地問:「你不是正在看嗎?」
岑無月「哎」了一聲,湊過來好奇地伸手摸他的臉側與脖頸,指腹仔細地摩挲,像在找什麼東西:「奚逐雲,我都是飛升的人了,你不會真的覺得能瞞過我的眼睛吧?」
「……」
「而且那天我在靈墟都已經看見了誒,就是有點遠沒看清……」岑無月說著說著,手指一頓,「……啊。」
她的眼睛亮了起來,用手指撫過奚逐雲頸側浮現的一小片白鱗,表情很滿意。
被摸得發癢的奚逐雲撇開視線。
岑無月只是滿意一小會兒,便連聲催促:「還有呢還有呢?」
「……不好看。」奚逐雲說。
岑無月根本不吃這套:「好不好看,由我來下評判。」
奚逐云:「……」
他並不以自己的原身為恥,只是不想她覺得不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