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辛夷並不惱,只靜靜等她回答。
草花婆婆整理思緒,道:「我與鼓妖同為一方妖神,一人守山墓,一人守山堤。神不見神,各享一方供奉,互不相干。我見到你對鼓妖做了什麼,你既然見過它的記憶,應當知道,我的來歷。」
「但鼓妖常年沉睡,我誕生的時間,比它第一次睜眼看到我要更早許多。所以它沒見過的虛芥影魅,反而是我見過。」
「虛芥影魅,是去山墓里找謝家人的。」草花婆婆回憶道:「山有山界,我不入山界,它找謝家人做什麼我不知道。但虛芥影魅留下的一樣東西,我可以給你。」
凝辛夷沒問是什麼東西,只說了一聲「好」,便繼續豎起了第三根手指:「第三個問題,你知道什麼是白骨生花嗎?這四個字與你的本體黑樹,有什麼關係嗎?」
這一次,草花婆婆思索了很久。
然後緩緩搖頭。
「我乃木魅,自天地草木而出,接受人間供奉成妖神,雖如今背棄天地,將要灰飛煙滅,但在這一次之前,我的手上,從未沾過人血。」她音色疲憊但篤定:「我的本體或許會生花,但與白骨無關。」
這種事情,草花婆婆沒有必要說謊。凝辛夷的表情很平靜,絲毫沒有一無所獲後的失望,她豎起第四根手指:「最後一個問題。兩儀菩提大陣的陣眼真的在你身上嗎?你有什麼感覺嗎?」
草花婆婆露出了一個真正的苦笑,她長嘆一聲:「自然是有的。這方天地的生之氣息都在被大陣吸走,即便我不以天地棺槨大陣試圖留下你們,白沙堤的村民們也活不長久。快則半載,慢則數年,這裡終將成為真正凋零的不毛之地,與天地棺槨異曲同工。我為一方守護,實在不忍見到這樣的結局,若非知道這裡即將步入真正的大絕望,我又怎會行此險招。」
鬼咒瞳術構成了千嶂世界開始顫動,維持了這麼長時間,已經是凝辛夷的極限。
草花婆婆看著即將坍塌的天地,知曉這或許便是自己所能看到的最後幾眼世界,倏而開口:「鬼咒師姑娘,不要太相信你身邊的這些人,要小心。」
話音落下,千嶂世界震顫碎裂,凝辛夷的神魂之體開始變得虛幻,不過瞬息,便已經徹底坍塌。
神魂歸體。
天地棺槨也在坍塌。
順著凝辛夷蠻力破開的那個裂隙,陣壁像是碎裂一樣大塊掉落下來,卻在半空就消融無聲。
越來越多的天光灑落白沙堤,這個漫長的黑夜終於迎來的天明。
凝辛夷那隻一擊劈開了天地棺槨的手也終於落了下來。
謝晏兮的目光遙遙落去。
如果他沒看錯,血早已從她的手臂淌落,連她的指縫都在滲血,而她的手裡哪有什麼能開天闢地的利斧,而是一抹有些精巧的璀金。
璀金被血染紅,卻依然能看清,那是一支已經斷成了好幾截的金釵。
金釵?
他心底莫名一頓。
來不及細想,凝辛夷的身軀已經搖晃了一下。
謝晏兮幾乎是下意識地旋身上前,恰好趕在凝辛夷墜地之前,將她接住。
隔著布料感受到結實的臂膀,凝辛夷雖然力竭,手裡卻還是掐了一個殺訣,但旋即,她便看到了謝晏兮垂眸看她的眼睛。
他的眼瞳色淺,那雙桃花眼裡的笑意天然便被壓下去幾分,變得笑不達眼底,疏離冷淡且輕佻。可偏偏卻又在這樣近距離看一個人時,顯得格外專注繾綣。
那個眼神……就像是要穿過她的皮相,看入她的骨髓。
仿佛他早就知道她是誰。
凝辛夷不是很能理解這樣的眼神,但手上的殺訣到底鬆了一瞬,眼神卻依然警惕。
是他確實總比其他人好一些。
可惜她實在沒有過多的精力和謝晏兮周旋,只啞聲開口,語帶威脅:「我若死了,天地棺槨會重新起陣,此前的一切就都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