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
他揉了下眉心,試圖確認自己沒有幻聽。
蕭珩方才擔心段雲楓這般摸來摸去會暴露他是個男人的事實,但此刻聽對方這麼說了,便索性鬆開了對段雲楓的鉗制。
段雲楓將一條胳膊枕在腦後,長睫半覆的眼眸透著股朦朧的醉意,「你說,你其實……心裡是不是有點怨我?怨我和李冀昌一起攻入了洛陽,害得皇帝至今下落不明,害你的皇宮被人給燒了……」
蕭珩:「?」
有時候他實在跟不上這人的思路,但就他子孫那些個揍性,不管來的是何雲楓、楚雲楓、王冀昌還是什麼狗冀昌,都得亡國。
「不過,這也怨不得我。」 段雲楓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滾燙的臉頰貼了上來,他蹭著蕭珩冰涼的手掌抿了抿唇,眉眼間都帶上了七分醉意,「要怪也得怪你那個當昏君的哥哥。」
「…………」
蕭珩面色一黑,嘴角微不可覺地抽了抽。
「他們怎麼說的來著?哦,戲子皇帝,聽說他甚至把自己的奏摺丟給身邊的伶官批……」 段雲楓說著又笑了,「你知道這些年,我父親收到過多少勤王詔書嗎?我父親、我大哥打那些起義的叛軍,從東打到南,從西打到北,還沒打完呢,一聽朝廷那兒又亂了,什麼皇帝又逃出洛陽了……」
「我大哥他從小就跟著父親一道東征西討,是朝廷親封的鎮軍大將軍……」 提及段雲升,他忽然側過身將臉埋進被褥與蕭珩的掌心之中,聲音有些悶,「他討伐起義匪首孫皓邯的時候,安有良的那個監軍義子惡意誤傳軍報、逼他出戰,他死在戰場上,死在為朝廷平叛的路上,他的腦袋被叛軍砍下來邀功了,所以連一具全屍都沒有留下,可你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
蕭珩擁有嘉寧帝蕭桓的記憶,他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
段雲升戰死之後,陝北本已抑制住的叛亂又死灰復燃了起來,安有良為了穩住局勢答應了起義匪首的要求,他代表皇帝下詔,將匪首封為延洲刺史,都督延、丹、鄜、坊四州諸軍事。
匪首孫皓邯成為了朝廷正式冊封、名副其實割據陝北四州的土皇帝,自此藩鎮之禍徹底爆發,但凡手握兵權的軍閥勢力皆不再順服朝廷,意圖割據一方,段雲升歷時一年的平叛成了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段雲升死後段昱因私自斬殺監軍被判以謀反罪,朝廷下詔剝奪段昱與段雲升的所有官職與勳爵,甚至後來,安有良下旨討伐河東的時候,孫皓邯還出於當年與段氏交戰的私人恩怨,派出了八千人支援。
「他到死都沒能等來一個公道,等來的是一封朝廷的罪詔,等來的是討伐我父親的三鎮聯軍,是安有良可憎的嘴臉!」 段雲楓紅了眼眶,嗓音沙啞,充滿了恨意,「他究竟是在為誰而戰?這樣的皇帝,這樣的朝廷,為什麼值得他們拼死效忠?」
「父親一生忠於朝廷,在我大哥出事前,他對皇帝的詔令無不遵從,即便安有良對他趕盡殺絕到這般地步,他也從未想過顛覆蕭氏的政權,可他卻落得個什麼下場,後來我率兵圍了洛陽,安有良終於慌了,他開始接二連三地下詔,不僅要恢復父親的爵位,還要給父親加封一字並肩王,給我封侯,太可笑了,原來這世道這般可笑!可我為什麼要聽他的?我要是想……」 段雲楓看著蕭珩,通紅的眼眸中好似燃著一把火,粉碎了所有的偽裝與隱忍,第一次將自己的欲望與野心袒露出來,「我為什麼不自己給自己封王?」
段雲楓:「父親之前總是惦記著太宗皇帝的恩德,說如果不是皇恩浩蕩,這會兒我們還在草原放牧呢,說他是大聖人皇帝,是千年難遇的明君……」
他說著就忍不住小聲笑了起來,「太宗確實有能耐沒錯,但『大聖人』哈哈哈哈,騙騙我爹這種不怎麼讀書的老實人還行……」
蕭珩:「…………」
鎮北王知道他兒子這麼說他嗎?
段雲楓抿抿嘴,「其實那皇帝心眼多著呢,當時和他那個大臣叫什麼來著,哦,王博言……玩什麼『以夷制夷』那套,分裂了漠北十六部,讓那些漠北人內鬥,不少遊牧部族一邊給他賣命征戰,一邊又對他感恩戴德的,天天跪下給他磕頭還恨不得當他的狗。」
他說著說著就緩緩閉上了眼睛,嗓音帶著股夢遊的飄忽感,「但他確實挺厲害的,雖然分裂歸分裂,漠北被他統管了之後,也算是讓大家都過上了更好的生活吧,說實話,我也想學他那套,我也想成為他那樣的人,我也想當『大聖人』……嗯……大皇帝……」
蕭珩面上毫無表情,心裡只想笑。
醉成這樣了還想當「大聖人大皇帝」,就他這口無遮攔的程度,不被別人按斤賣了算他命好。
就在蕭珩以為段雲楓差不多睡過去了之際,後者忽然又睜開了眼,他抓著蕭珩的手,擰眉道:「嘶——你手怎麼這麼涼?」
「是不是宮寒?」
「沒事,我給你捂捂。」
蕭珩:「…………………………」
他黑著臉,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
「話說回來……那什麼……」 這下又給段雲楓整醒了,他忍不住開始發表自己對老蕭家的意見,「那個燕太宗確實有平定四海、安邦定國的本事,但他後面那些皇帝難道就都是個東西嗎?」
蕭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