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眾人都見到她拔下髮簪了,隨著她一步步走進莫允修,都準備起身去攔。
倒是莫允修,表情依舊溫和,對著同僚們低了低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沈意之再怎麼說,也只是一介女流,即便當初在逼宮夜那日一釵奪人眼球的事情在這些官紳子弟中口口相傳,但她終究也只是一個內宅閨秀而已。
構不成威脅。
沈意之確實也不會做出什麼事情,她只是款款走向莫允修,坐在他身邊,同以往一樣,為他斟上一杯酒。
她斟酒的手還隱隱顫抖,落在莫允修眼裡,卻是不解,他自問自己的樣貌態度什麼都如春日暖陽,哪怕不討喜,也絕不會惹人害怕。
沈意之也為自己滿上了酒,如此近距離得看著昔日愛人,熟悉到閉著眼也能描繪出他的輪廓,昏黃暗光下,就如同當夜沈意之泛紅的臉頰,靠在莫允修身邊。
「如果我這輩子都沒有辦法為父親洗清冤屈,那便一直做不成自己,就像暗溝裡出來的邪祟,附在他人身上苟活。」
莫允修輕吻她的額頭,和緩聲音從胸腔震出,「其實不論是沈意之還是孟意之,你都是你,構成你的是你的性情和經歷,並不是誰的姓。」
「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是莫意之。」莫允修扳過她的臉頰,略微冰涼的手觸覆上她臉上的滾燙,又鄭重地望著她的眼,承諾道:「不過,之之信我,我定會為你,為孟老太傅平冤昭雪。」
莫允修的目光在亮堂的燭光下,諱莫如深。
他沒有看懂沈意之此時望向他的複雜眼神,包含了太多情愫,以至於他不確定裡面到底有些什麼。
但莫允修聽見沈意之突然沙啞的聲音,音量不大,語速不快,但擲地有聲。
「意之先敬莫大人一杯。」
說完便一口飲盡杯中酒。
握著髮簪還端著酒杯的手緩緩放下來後,竟已紅了眼眶,她卻是終於對過去的自己,給了一個交代。
她輕吸一口氣,沒等莫允修發話,也沒等他飲酒,便又坐近了些,將手中髮簪,輕輕抵上莫允修的脖頸間。
同僚們倒吸一口涼氣,但莫允修不動如鍾,依舊這樣看著沈意之。
「意之現在給大家講個故事。」
她將視線在眾人臉上掃過,「去年冬,中書省下令維修韋二巷官溝,撥了六百兩白銀。」
沈意之看向工部司郎中之子,「官溝隱患初步不顯,無人在意,派了一名從禮部退下來的年邁文官去管。」
「因經費不足,又加上年老體衰,或許還有傷在身,才將將入冬,就將老先生凍死街頭。」
「而他的孩子,苦讀三十載,在三十七歲時才熬過了秋試。」
「也許是思想上不及各位大人年輕活絡,也或許是在為官為政上與各位大人意見相悖。」
「今年春闈過後,人便從京都悄然消失。」
沈意之講到這裡就停下來了。
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這件事情涉及到了一個年邁官員一家子的性命,以及工、禮、吏三部的陰暗面。
他們與春闈進士之間的矛盾來源究其根本在於瑞王,瑞王現已伏誅,這件事情再說出來,只會鬧得更大。
莫允修的臉色也變了,他感覺到脖頸間觸碰著他的銀簪的主人,手已經不抖了。
他偏頭望過去,女孩眼中都是堅定決絕。
但其實大不必如此,他究竟是哪裡不得人滿意,為了不讓他娶自己的妹妹,這個女孩竟然隻身一人用一根銀簪就想要威脅到在座這麼多男人。
她的言論太危險了。
沈意之清楚,此話出口,未必能活著離開,倘若她什麼準備都沒有做的話。
看著眾人面面相覷蠢蠢欲動,沈意之將手中銀簪又更靠近了莫允修,已經將莫允修白皙的脖頸戳出一個凹陷。
「我的故事講完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先帶著妹妹回家,先欠著各位大人一杯酒,改日賠罪,先前蕭勿哥哥說要來家中尋我,若是尋不到,他該著急了。意之這就告辭。」
沈意之逼在莫允修頸間的手倏地挪開,端莊如此,行步如風,三兩步跨至沈毓棲身前,用了極大的力氣握住沈毓棲的手腕,拽著她就往外走,握地沈毓棲疼得「嘶」出了聲。
「等等。」有人開口了。
沈毓棲仿佛這才意識到了危險。
她今日本事就只是來討個煙花巷柳的說法而已,剛才姐姐的一番言論硬是讓她們陷入了這個危險的境地中。
都怪她!
但沈意之絲毫不慌,拔栓開鎖拉門一氣呵成,一把就將沈毓棲丟了出去。
一把摺扇橫在了她身前。
她瞪了沈毓棲一眼,沈毓棲立馬讀懂,頭也不回地跑下了樓。
以她對莫允修的了解,當眾殺人滅口的事情他做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