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地關上了病房的大門,再一次推開。
遺憾的是,沒有改變,依舊是那個堆滿了百合和菊花的地方。紅色的嘉蘭百合,黃色的木門百合,紫色的狐尾百合,紫白色的麝香百合,幾束純白的野百合和羞答答的小百合錯雜其中。除了病房中央的那張小床,整個房間都被百合花給填滿了。
鐸鞘絲毫不懷疑鐸海這是把長寧市所有花店的百合花都給搬空了,無奈擺放的人絲毫不講究搭配,於是就出現了滿屋子像是打翻了顏料盤一樣令人頭暈目眩的場景。
更加令人無從吐槽的是,床頭柜上擺著的那個菊花花環,這個以白色菊花團為中心,周圍一圈一圈環繞著不同顏色菊花的花環,它真的很像是一個花圈!還是那種「大孝子」扛著的,走在送葬隊伍前面,最大,最閃亮,最搶眼的那種!
鐸海從洗手間裡閃出來,拉開結婚紙炮的拉閘,「砰的」一聲之後,滿屋子亮晶晶的彩帶,漫天飛舞。
「surprise!歡迎我的寶貝出院!」鐸海鼓掌歡呼,跑過來給了鐸鞘一個大大的擁抱。她今天一身便裝,內搭一件深褐色襯衣,外穿一件米白色的針織衫,再加上一條修身的牛仔褲。削弱了幾分商業精英的范兒,多了幾分年輕活潑的感覺,不像是四十多歲的人,反而像是個剛出校園的學生。
看著鐸海這雙因女兒無恙欣喜發光的眼睛,鐸鞘要說的話卡住了,像是粘住牙齒的芝麻湯圓一樣,說不出口又咽不下去。
這種時候,你該怎麼對一位母親說,你鍾愛的女兒已經不在人世了,現在占據了她身體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靈魂呢?
鐸鞘微微出神,就算她的專業是心理學,可她從來都擅長面對這種場面,就算之前她幾乎不去接待來法醫室認領屍體的被害者家屬。
或許她是個懦弱的人吧。
鐸海放開了她,仔細打量著她,像是在檢視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
「崽崽,媽媽買的花還不好看,你最喜歡百合花了。」
「病床太硬了,媽媽又去買了一床蓆軟思念給你墊上,你就算在上面蹦都可以。」
「要不要玩具熊,睡覺的時候有個東西抱著,會安心很多啦。嘖,不過醫院的床太小了,擠不下了。」
「媽媽做的東西確實是難吃,不過我已經從你最喜歡的那家酒店裡定了你喜歡吃的菜,還請康復師營養師看過了,保證美味營養俱全!」
……
這不是個坦白實情的好時機。鐸鞘猶豫了一瞬,此時此刻讓對方從失而復得的狂喜中跌落,從巔峰墜入山谷,還是等到她稍稍平靜一些,甚至對自己生了一點疑慮的時候,再將實情慢慢告訴她吧。
鐸鞘踮起腳,伸出了自己的手臂。她似乎想給鐸海一個擁抱,在半路中卻轉了方向,輕輕地拍了拍鐸海的肩膀。
一絲若有若無的陰霾,悄然出現在了澄澈晴朗的天空。
甚至在意識都不曾覺察到之時,鐸俏潛藏在冰面下的直覺已經開始發出了懷疑的思慮。
母親鐸海很不願意提及鐸俏自殺當晚的事情,但經不住鐸鞘的撒嬌,還是說了。
六月九日凌晨,一輛黑色的大奔駛入了錦江花園市中心高檔住宅小區的地下停車場。那是一男一女,坐在駕駛座上的保養得體、略顯得富態的阿姨,從身材和皮膚上看不出明顯的年齡。坐在副駕座上的是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眉眼靈動活潑,比起稚嫩的少年人多了幾分成熟的風度,但還沒被社會的重負壓彎脊樑,如同一棵盛開的花樹,朝氣蓬勃。
快到停車位的時候,年輕男人的手搭上了富婆的腰,請求道:「親愛的,能不能讓我倒車入庫呀?」
富婆看了他一眼,眉開眼笑,「開發商摳門,每個車位都這么小,實在是不好停車。要不是這裡離公司近,我才不稀罕這裡呢。回頭我們去住新城的大別墅。在那裡隨便你練,想怎麼練怎麼練。」
二十出頭,屢次在科目二掛科的小奶狗車癮還沒過,抱著富婆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