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後來你便入宮,成為了陛下身邊的暗衛,然後你的兄長繼續做著陛下的伴讀?」
陸詔安真的就這樣用抹去一個孩子的存在的卑鄙手段來成就了另一個孩子?
屋外有清風吹過,攪動天光,將昏暗光影推進了屋子裡。
片刻的安靜後,少女輕柔的聲音在屋子裡響起。
陸景行沒有反駁,輕輕嗯了一聲。
這一聲後,沈長寧看著陸景行,再沒說話。目光中陰影浮沉,少女那張從來笑意盎然的臉上此刻看不見絲縷笑容。
沈長寧是個現代人,哪怕想像力再如何豐富也沒辦法編織一些聞所未聞,駭人聽聞的場景。所以她想像不出在這個時代,做一個被內定的未來之主的人的暗衛會有多辛苦,而且陸景行入宮時甚至還是一個年幼的孩子。
沈長寧看著男人微闔著的眼皮,只是想,怪不得他對人的防備心會那麼重。
陸詔安用他的出生毀了他的母親,又為了陸家的榮耀殺了他的母親,繼而毀了他。沈長寧覺得真正的陸景行其實早就已經在他母親死去的那個瞬間被陸家人殺死了,他們母子的屍體被深埋地底,成了滋養陸家滔天權勢的養料。
沈長寧甚至恐懼於去細想陸景行那堪稱悲慘的過往,她也不希望陸景行再去想。
苦難就是苦難,即便最後你憑藉自己的努力,翻身將其變成了往上爬的墊腳石,它也仍舊還是苦難,不會給予你動力,而只會讓你沉湎其中,日夜痛苦。
所以沈長寧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了。
她只要知道現在站在光亮里的人是陸景行,而不是他的兄長,那便夠了。
少女挪動身體,輕輕貼住了男人。
「陸景行。」
面頰貼住胸膛,溫熱隨呼吸一同泛起後,陸景行聽見少女悶悶的聲音。
「嗯?」
他抬手抱住少女,兩個人的身體緊緊貼住,是別人再比不上的親密無間。
「你真的很了不起。」
少女的誇讚聲毫無預兆地在耳邊響起,陸景行驚愕一瞬後忍不住失笑。他彎起嘴角,眉眼間的沉鬱被笑意瞬間擊潰,臉上浮現出分明的笑容,但隨著嘴角上揚,他的眼睛卻逐漸泛起濕潤。
陸景行垂眸,目光落在懷抱中少女烏黑的發頂,看見濃密髮絲間那個小小的可愛發旋。
看著,他的心臟也跟著軟了下來。
這輩子,除了母親,或許便也只有面前的人會心疼他了吧。
陸景行收緊手臂,輕輕親了一下少女的髮絲。
兩個人安靜了許久,就在沈長寧都快要昏昏欲睡時,卻又聽見陸景行說:「那你呢?除了名字是假的,還有什麼是假的?」
這個小心眼的男人,又在這裡算舊帳了!
沈長寧心下猛地一咯噔,但面上卻只沉默著不說話,假裝自己已經睡著了。
陸景行審訊人無數,連吃了假死藥的犯人都能分辨出來對方是否真的已經沒氣了,此時聽著懷中人那假到不能再假的平穩呼吸,只覺得好笑又好氣。
他裝模作樣地又叫了兩聲。
沈長寧閉著眼睛,充耳不聞。
片刻後,就在耳邊終於安靜下來,她以為自己已經成功矇混過關了的時候,卻感覺那原本自然搭在她後背的手緩緩挪到她腰間,指尖輕輕一撓,她立刻破了功,蜷縮起來,藏在男人懷裡笑成一團。
「哪有你這樣耍賴的,我說,我說還不行嘛!」
她仰頭瞪著陸景行,眉眼間的神色因為這陣打鬧而顯出無比的鮮活,烏髮亂糟糟地散開,些許甚至蒙在了臉上,可髮絲之下,那雙盛滿笑意的眼睛卻亮晶晶的,還帶著點濕潤。
看得陸景行呼吸一窒。
「唔!」
然後隨著沈長寧眼前的視線一暗,親吻便又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
之前眼睛沒好的時候,陸景行其實便已經在
心裡想像過很多次沈離會長著什麼樣,美得丑的,眉眼神色,他都根據少女的聲音在腦袋中仔細想像過。
但無論哪一種,都比不上他親眼見到的少女真正的模樣。
那種美是陸景行憑空想像不出來的,哪怕他此刻閉上眼睛,照著少女的面孔再在腦海中生出一張一模一樣的臉,那也不是真正的沈離。因為少女較之旁人的獨特之處,本來便既不是樣貌,也不是氣質。而是從她的一顰一笑,神色表情中透出的那與尋常人截然不同的鮮活靈動。
一旦脫離這種感覺,陸景行便覺得對方或許便如同木刻泥塑的美人一般泯然於人了。
吸引他的,從來不是這具漂亮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