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何志宇突然想起他的媽媽了。
那個把他一手拉扯大的女人,聽說他要藝考,晚上偷偷在房間裡開著檯燈看存摺本,計算供他學美術要花多少錢。
他的人生不能毀掉,他媽供他讀書這麼多年,他要對得起他媽。
沒錯,就因為這一點,他也不能被抓到。
晚上就要坐飛機去華京,後天就是校考。寒假裡他已經因為那件兇殺案心神不寧,考砸了申美的校考,這次他不能再失敗了。
他要好好考,考到首都去,成為高人一等的名校生。
他的確犯了一點小錯,但那又如何,只要他不說,這個學期在小飯桌上繼續裝透明人,對一切不聞不問,瞞天過海到高考結束。等他逃離了寡淡無趣的家,逃離這個小城,沒有人會知道他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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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對外界不聞不問的決心,在傍晚放學後被打破了。
當時何志宇正拖著行李箱,快要走到老小區的門口,迎面遇到了準備回小飯桌吃飯的四中學生。
中午沒有回去吃飯,他現在才聽到她們的議論。
「不知道馮山月有沒有找到那個偷遺物的人。」
「就那麼缺錢嗎,連錢包都偷。」
馮山月的名字讓他對這段對話格外敏感,而其中的信息,令他心裡一悚。
有人也去過現場,拿了鄭海陽的錢包?
她不會報警吧?警察會查到他嗎?
與此同時,在這一系列令心跳不斷下墜的思緒中,何志宇想起一個詭異的細節。
幾分鐘前,何志宇還沒有離開居民樓的時候,他站在小飯桌樓上的那套房子裡,從衛生間的垃圾桶中發現一片被撕開的彩色包裝紙。
何志宇對顏色敏感,很快察覺到它的突兀,湊近看才發現,它是用來包衛生巾的。
小時候,他曾把彩色的衛生巾當成棉花糖偷了出來,撕開後才發現不對,從此媽媽不再讓他亂翻她的臥室。
但這些年,他幾乎沒有再在廁所里見過這東西。
上了年紀的女人會絕經,他媽媽已經很久不來月經了,自然也用不上衛生巾。
電光火石間,何志宇想到了一個令他膽寒的可能。
他把行李箱扔在路邊,拼命地往回跑,怒意與後怕湧上頭,催促他越跑越快。
那件東西不該出現在垃圾桶里,除非中午有別人來過二樓,借用了廁所,而且是一個年輕的女生。
今晚,就在他離開之前,他將那些東西藏在了二樓屋子的某個地方。
那個女生能來第一次,會不會來第二次?
她是誰?
該不會是……
胸腔灌進冷風,喘得像殘破的風箱,何志宇突然想對一個人發火,這世上只有一個人,不會因為他發火而厭棄他。
他在心裡罵:梁桂香,誰讓你多管閒事的?
他的媽媽梁桂香,一個絕了經的中年婦女,無趣枯燥,與他無話可談。
她只會對小飯桌的學生們堆起傻笑,像NPC一樣重複「好吃嗎」「多吃點」的台詞。
她有著大嗓門,以及與這個南方小城格格不入的北方腔。在聯考成績出來後,提著自己包的餃子和滷的豬蹄,魯莽地去畫室拜訪他的老師,攥著老師的手重複感謝的話,
而何志宇因為她毫無邊界感的舉止羞得抬不起頭。
他的媽媽梁桂香,平時省吃儉用,捨不得給他買貴价的球鞋,更捨不得給自己換台新手機。
但她卻願意花錢買她早就用不上的衛生巾,只因為小飯桌的學生有一半都是女孩。她怕粗心的女孩們忘了日子,衛生巾是為她們準備的。
雖然幾來也沒用到幾次,但每次她都會感到高興與自豪。
他的媽媽梁桂香,從不在家裡提死去的爸爸,也不在他面前露出懷念的神色。她的眼睛永遠朝前看,向著未來打拼。
她為了他在學院街上開起小飯桌,每一屆高三生在這裡吃飯,她都叮囑他在旁邊學學哥哥姐姐。
輪到他上高三,她更是前後操持,哪怕他感到窘迫,在小飯桌的同學面前裝作不認識她。
何志宇喘著氣,越跑越快,衝進居民樓,一路上樓,拿出鑰匙開鎖。
他走進梁桂香的家,同時也是他的家。
在他家的客廳里,洗完澡的馮山月臉上帶著水汽,站在客廳中央,她的眼睛終於看向他。
放在從前,何志宇會覺得這一幕像在做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