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桂香告訴袁馳,馮山月之前在二樓洗澡時落下了衣服,拜託袁馳打電話給她,讓她來取。
袁馳拿出手機時甚至鬆了一口氣,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理由詢問馮山月的動向。
那通電話竟然真的沒人接。
袁馳皺著眉頭編輯簡訊,沒發現面前的梁桂香轉過臉去,已經是臉色一片慘白。
她去了二樓,去那個房間,在放遺照的儲物桌上,抬起壓桌布的玻璃,從桌布下面抽出兩張照片。
-
當初,在梁桂香決定把鐵盒放回去之前,鬼使神差地從裡面撿了兩張照片出來。
何志宇是她兒子,母子兩個相伴為生,當媽的包庇兒子可以理解,大義滅親也值得歌頌。
無論這件事走向什麼結局,她都不會告訴任何人她保留照片的動機。
她是為了報復。
何志宇是那根夾在門縫裡的鐵絲,十三年來梁桂香看見他就會想起那張與他相似的臉,以及那個只有她知道真相的夜晚。
她出於母親的義務照拂何志宇,關愛他,教育他,高興他的成長,惱怒他的過錯。
但絕對有那麼一個瞬間,在她午夜驚醒時,在她被兒子氣得頭腦昏漲時,在她望著他的臉,感受到那根刺扎在心底不斷折磨她的隱痛,一個瘋狂的想法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如果沒有他,她的生活會怎樣。
緊接著,閃電般地,這個不可能的猜想被拋之腦後,她繼續接受生活的磋磨,為了彌補愧疚,對他更好,更希望他成材,卻在督促教育他的過程中被他往更遠的地方推。
如今,她拿到了兩張照片。
它們是夾在他的秘密之門裡的鐵絲,也是梁桂香用來栓他的繩子。
留在手裡,這些照片就永遠只有母子二人看過。
交出去,則她自己的秘密也有連帶著被發現的風險。
這是一道不難的選擇題。
但她在原地站了很久,不敢看照片的正面,只盯著它的背面,遲遲沒有下定選擇的決心。
梁桂香
想起自己在尚未知道一切之前,曾心無旁騖地擁抱過馮山月。
那個時候,她感覺到馮山月的身體僵住了,像被貿然侵入領地的野生動物,可她卻最終沒有推開自己,而是輕輕地把臉貼到她的肩上。
她聽到馮山月很輕地抽了抽鼻子,泄露出一點委屈和難過。
就好像,抱住她的人是媽媽。
梁桂香當時甚至有些恍惚。
馮山月是個很好的小姑娘,學習刻苦,知書達理,當她的媽媽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她甚至不覺得自己能培養出那麼優秀的女兒。
那一瞬間,她無法控制對馮燕芳的羨慕。
馮山月讓她再次想起出產房時心底那點輕微的遺憾。
如果當年她生的是個女兒……
到這裡,梁桂香的神遊卻驟然中斷了。
她捏著照片的手指開始攥緊,感到一陣冷汗從背上慢慢地滲出去,樓下的小飯桌里吵吵鬧鬧,樓上的房間裡卻很安靜。
那張遺照被她倒扣在桌面上,整個屋子裡只有她自己,她的良心隨著心跳的加速一下一下地朝外衝撞,提醒著、宣告著、控訴著,指向一個她無法迴避的事實。
梁桂香是個有主見的女人,也是個有能力的女人,讓她受委屈的男人連骨灰都被她灑進了江里。
如果當年她生的是個女兒。
……那麼十八年後,當她發現自己的女兒被陌生的男孩偷窺、偷拍,因為對方的漠視而失去了至親。
她一定會讓對方付出代價。
第36章 6「你從來不會對我那麼好。」……
天台。
何志宇兩邊臉頰都是腫的,耳邊只剩耳鳴聲,他臉上還愣著,下意識瞥了一眼袁馳。
「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向我媽告密,威脅了她。
否則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用那麼大的力氣抽我耳光,看上去知曉了一切。
何志宇沒能問出口,經歷過心力交瘁的對峙、險些墜落的驚恐、事情敗露的絕望,手腕、前胸後背與臉頰的疼痛仍在折磨著他,他顧不上還被揪著耳朵,終於暈倒過去。
日落之後,天台上暗得看什麼都是朦朧一片,又很快亮起銳利的手電白光。
更多的人腳步匆匆地穿過門走進來。吆喝聲、呵斥聲,還有樓下警方為了維持秩序吹哨的聲音,樓上與樓下都熱鬧非凡。
開道上樓的是學校老師,錢主任跟在校工身後,一看在場幾個學生除了袁馳穿著一中校服,其餘的全是熟面孔,氣不打一處來。
然而放眼望去地上到處是血滴,學生們的校服上也有,不知道受傷的有幾個,錢主任不好立刻發作,先把路讓給身後的急救人員和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