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小然遲鈍地眨了眨眼,終於夢遊般吐出幾個字:「那要看……他們能堅持多久……」
「這是什麼意思?」林棋冰伸手去翻梔子的眼皮,發現她的瞳孔已經渙散,對外界光刺激毫無反應。
老婦人小然回答道:「在那個世界逗留越久,就越容易忘記自己是誰。」
林棋冰將四位同伴挨個檢查一遍,他們的生命體徵都還算正常,只是無法醒來,而橋的另一端已經連接在岸邊,這最後一個夢境碎片要結束了。
坍塌仍在繼續。
「您掌管著這裡。」林棋冰說道:「您想要什麼?給您什麼才能讓我帶走他們?」
老婦人小然沉默了幾秒,終於說道:「我想要……過去的喜悅……那些珍貴的回憶……」
說完這句,老婦人小然的表情再次迷茫起來,好像她又變回了那個迷路的小女孩,驚恐地看向林棋冰,那幼稚的表情放在蒼老臉龐上實在怪異極了。
喜悅和回憶?林棋冰思索片刻,什麼東西是她手裡有,並且能帶給這位阿爾茲海默症患者以喜悅,還和回憶有關的呢?
信物……好像還剩一種。
兩隻雪白的餃子停留在林棋冰掌中,過年的回憶,對老婦人小然來說應該是快樂的吧?
林棋冰忽然很慶幸,自己選擇先開啟了鑰匙圈信物,她將剩下的兩隻餃子交到老婦人小然手中。
對方愣怔地緩緩低頭,然後笑意乘著眼角皺紋向兩腮展開,這是一個非常誇張的笑容,像是小孩子拿到了夢寐以求的禮物。
「新年好。」林棋冰對她說。
不知是老婦人小然做了什麼,還是剩下的主播們從夢境中掙扎了出來,沒過半分鐘,沐朗在眼皮一陣抽搐後睜開了眼睛。緊接著是梔子和闡鳶,李再則是最後一個。
林棋冰等人逃過最後一劫,正打算往前走,卻被老婦人小然從背後叫住,「等等。」
他們回過頭,發現對方的表情已經不再違和,而是換成了溫和滄桑的小老太太的神色,看著他們,就像看自己不知是否存在的孫輩。
「拿上這個。」老婦人小然走過來,將一大堆東西放在林棋冰懷裡,後者險些沒接住。
那堆東西實在是太過紛亂,一台舊手機,一張泛黃陳舊的同學錄,一隻乾癟如石頭的水餃,一把沒見過的防盜門鑰匙,一枚油漬漬的醬油瓶蓋,還有一包過期豆奶,一條印著醫院名字的白毛巾等亂七八糟的東西。
簡直就是囤積癖老年人的個人收藏。
也差不多是她這輩子的所有留念物。
「不好意思啊。」老婦人小然的口吻t毫無愧疚,「我是個老太太了,東西多,記性實在也不好。」
林棋冰手臂顫了一下,那舊手機漏電,沐朗眼疾手快地接住掉落的醬油瓶蓋,問道:「這是什麼?」
老婦人小然慢悠悠地回答:「這裡面有離開這裡的方法。」
主播們面色齊齊一喜,這堆破舊雜物里竟然有脫出夢境碎片的鑰匙?
「不過我也記不住到底是哪個了。」老婦人聳了聳肩,「你們自己挨個試試吧。」
林棋冰等人一口氣滯在胸腔里,但還是謝過老婦人小然,對方揮了揮手,托著那兩隻水餃,轉身朝光橋的另一端蹣跚走去,離他們和彼端越來越遠。
「您去哪啊?」李再忍不住問那道背影。
老婦人小然頭也不回,「去我該去的地方。」
說完,那道灰撲撲的身影越來越遠,逐漸分不清輪廓,也看不出身高和形體,到底屬於老婦人還是中年人,青春少女還是小女孩。
林棋冰看向老婦人小然的眼神有些複雜,她聽見梔子在身邊輕輕嘆氣,「唉,她這輩子好複雜,好波折哦。」
「又有哪個普通人的一生不波折呢?」李再跟著說道,他雙手插在褲兜里,「偌大一個世界,小然一生遭遇的好壞肯定排不到上游,但比她更慘的,還有千千萬萬個。」
梔子下意識想反駁,卻又不得不同意,悶聲道:「可是她最後什麼都沒有。」
主播們齊齊沉默了,一個被操控過、自殺過、破碎過,又長期自我否認過的人,按照大家心中設想的故事,應該在結局處突破命運,獲得最終的幸福才對。
可小然有什麼呢?兩張全家福遺像,還有老年痴呆。
李再長長呼出一口氣,總結道:「我們最後都會什麼都沒有的。」
林棋冰一行人沉默著走過最後一段光橋,踏上凝實的彼端,就在上岸的那一刻,周圍的黑暗中驟然傳來了破空的尖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