懺悔之城的所有建築都被原始化,只有秦宮還是玄黑古樸的一座大樓,原模原樣屹立在陽光下,如同亘古不變。
「將自身融入系統底層代碼,以眾多人偶來廣固紮根,你不具有任何權柄,但只要系統存在一天,你和你的秦宮和人偶就不會被清除。哪怕懺悔之城沒了,只要系統的程序還殘存一小部分,也將成為你們存在於此的基點。」林棋冰感慨道。
拋棄所有權力,也就意味著不會受到任何傷害,樹方和秦宮即是捆綁於系統的不可動搖的一部分。而整個系統被摧毀,從當年的眼光看是極小概率事件,即便今天也沒能達成。
Ive選眷屬的眼光的確比Rum高明得多。
但林棋冰同時也明白Ive為何怨懟樹方,樹方選擇系統,是完完全全將自己的命運寄生於它,雖不作惡,但完全背離了推翻系統的初衷。
「我不能完全體會最開始的那個樹方是怎麼想的。雖然我有他的全部情感和思維。」樹方微笑道:「但我畢竟不是他。所以永生其實也是個悖論。」
林棋冰感覺樹方今天的話很多,他繼續說道:「我只不過是想不害人地一直活下去罷了。」
「這話不該跟我說。」林棋冰表情溫和,「不過,你會有很漫長的時間可以用來道歉。」
樹方看了眼監管委員會的位置,好像在看,某個負氣的人,微微一笑,躬身:「您說得對。那麼,祝您一路平安。」
與所有人偶、鬼怪和管理者一一道別後,林棋冰還專門去看了藍蓮花,順帶看見了藍蓮花身後的血色魚鰓。
藍蓮花自願成為一道禁錮血鰓的門,就像他曾常年在卷層雲街區地底那樣,現在換到了海螺街區地底,依然躍動著鈷藍光芒。
「我捨不得您。」藍蓮花第一次如此袒露情緒,「我對不起您。」
林棋冰摸了摸藍蓮花的門框,那張藍色大臉墜下顆顆眼淚,她說:「你做得不錯。堅持自己的道路,然後言行合一,雖然與我不同,但你有你的氣節。」
藍蓮花很快恢復理智,他悶聲說道:「我還是想勸告您,處死血鰓,尤其在您離開這裡之前。」
林棋冰默不作聲,藍蓮花聲音沉重:「這不僅是為了這裡好,也是為了他自己好。永無盡頭的囚禁,對血鰓這種性格來說不如一死。」
血鰓正在藍門之後,背對林棋冰側躺在僅有四平米的斗室里,雙腿蜷起,身上的銀灰制服不染塵埃,四周全是系統權限的流動光芒,沒有窗戶,藍蓮花那種看久了發暈的藍光是唯一暗淡的光源。
他像一隻生悶氣的狗,連耳朵都不因林藍二人的交談而抽動一下。
「這事我還沒想好。」林棋冰坦言道:「也不必在我任期內做決定。」
藍蓮花爭辯:「可您一旦離去,懺悔之城將沒有帶頭人,總機等人並非鐵板一塊,雖然抽取通道不會再被打開,可這裡畢竟還有生活的人偶和鬼怪居民。」
「領頭人會有的。」林棋冰平靜地說。
藍蓮花重重嘆氣:「我並無僭越之心, Ive閣下並不適合單獨裁決懺悔之城的大小事體,她和我都有一顆保守主義的心,情感過於豐沛,寧可永居懺悔之城而對地球沒興趣就能印證這點。如果False閣下在我也要這麼說他,他倆做了您太久的副手,已經不知如何為所有人負責。」
林棋冰拍了拍他,「我完全明白。我心中的人選不是Ive,也不是單獨的某個人。」
又和藍蓮花交待兩句後,林棋冰打破了之前的原則,將目光投向血鰓。
她問道:「血色魚鰓,告訴我,你想一死以終嗎?」
如果他說想,她就會滿足這個心愿。
這是最後的殘忍的慈悲了。
血色魚鰓機械地轉過身,目光投向林棋冰,卻好像完全看不見她。他的半張臉還是僵硬的,另外半張顯現出一種松垮的茫然,如同失去所有智力。
「不想……死……」血鰓舌頭有些遲鈍,緩慢說道:「活著……要活著……做厲害的事……」
林棋冰分辨不出這是此刻的血鰓在說話,還是他夢中剛進入懺悔之城的自己在發出囈語,但她接受這個選擇。
比死亡更加嚴酷的,沒有吃喝、交談和晝夜,更沒有生死的永遠囚禁。
斗室容不下尊嚴,也毫無希望,更遑論自由。錯過了林棋冰的這次機會,以後就連求死都無法辦到。
或許血鰓清醒過來、進入下一次瘋癲之前,會因為今天的這句話而深深後悔。
一場無止無休的折磨。
「好吧。」林棋冰站起身,告別離去,走出地下室的時候,她使勁眨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