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即位以前,借謀逆之罪所殺死的還少嗎。
韋比丘閉上眼睛。
記憶中渭水之畔的那抹殘陽,落下了。
這是很平常的一日。
她在這樣平常的一日裡死了。
*
秋九月辛卯朔。
長安百姓只聞王公貴族的車馬之聲。
其中有太宗所賜封的韓國夫人及齊國夫人,還有留守長安的很多朝臣及其眷屬,他們概莫能外的都是去往位於晉昌坊的大慈恩寺。
因為那裡將會有一件盛事舉行,並且天下所有百姓、僧人都皆可以前往,無尊卑限制。
而百姓聽聞有諸多名僧將在大慈恩寺說法,紛紛前來。
僅是隅中,大慈恩寺就已經轂擊肩摩。
沙彌見到如此狀況,轉身進入殿室:「公主,中庭已經快要不能站立,但仍然不停有百姓從外擠入,寺中松林及塔林也皆是人。」
婦人聞言望向殿堂東西兩側所跪坐的人,這些皆是近年來最負盛名的僧人,來自各佛寺,其中所持佛論皆是與武氏相悖。
她謝絕家令的扶持,徑直站起身,看著大殿前那些因能大德說法而興奮的百姓,負過手道:「開始說法吧。」
為首的上座佛秀低頭稟命,然後率先起身離開殿內,其餘僧人跟隨。
眾僧去至殿前的中庭,那裡開闊。
玉陽公主依然負手站在殿廡下。
見佛秀跌坐在中庭內的坐榻之上,高樹環繞。
左右有其餘僧人侍坐。
還真像是左右有菩薩脅立,在宣法的佛。
說法大會開始後,以佛秀為主,開始輪流宣講《法華經》、《中阿含經》兩部佛經,所用的形式是問答,簡單到使普通百姓也能夠明白。
講至《法華經》的時候。
侍坐在佛秀身側的一僧先開口詢問:「提婆品中有言『又女人身,猶有五障,一者不得作梵天王;二者帝釋;三者魔王;四者轉輪聖王;五者佛身[1]』,請問大禪師作何解?」
佛秀目不斜視,看著面前所擁簇數千的百姓:「當知女人不得行五事,若女人作如來、無所著、等正覺,及轉輪王、天帝釋、魔王、大梵天者,終無是處[2]。」
「若使女人得此正法,此世將毀滅,難以久住。」
此言一出,如雷如霆,四方震驚。
翌日關內道皆在談論。
*
長安之風,即使隔絕百里千里,終究還是吹來了洛陽。
褚清思剛驅馬出東門,便聞見路上行人在談論河東道自七月以來的旱澇之災。
其中一人言道:「何止是河東道,嶺南道澇災更甚。」
同行的年輕郎君也無奈搖頭:「今年禍患何其多,生禾黍被傷,天下民生將要毀害。」
老翁則憤激而言:「必然是因為本朝失政,天下倒懸所致,昔年太宗、高宗治政的時候,受天之祜,以致國家強盛,四方來賀。即使是魯王,天下也未曾有如此多的禍患,如今災害不止,此乃神靈不佑。而婦人治政,終無是處,天下就猶如稻田有穢生者,佛秀大禪師都早已經言明。」
褚清思本來已經將要駕馬離開,忽聽見老翁口中的最後一句,怔楞在原地,喃喃:「若使女人得於此正法、律中,至信、捨家、無家、學道者,令此梵行不得久住。阿難!猶如稻田及麥田中,有穢生者必壞彼田[3]。」
這是她所翻譯佛經中的,原意並非是如此,可已無人在意,在天下名僧的宣揚之下,那些不識經典的百姓只知道佛不讓女人作梵天王等。
玉陽公主所要達到的目的也已然成功。
並且成功的很徹底。
至此以後,天下只要有災禍發生,無論大小,即使只是嶺南道常年都會發生的旱澇之災,百姓萬民也皆會將其歸於女皇身上,以為如今天下所有艱苦皆從女主天下始。
民怨會日漸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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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的太初宮中,河南內史崔孝將白馬寺有僧人來說法一事告之。
而長安也來書言明大慈恩寺的所謂宣法盛事。
女皇也從告密人的口中聽聞天下近日所發生的事情與百姓對自己的憤恨、辱罵,漸有要顛覆天下之勢,對於剛即位一年,尚還在加固統治基礎的婦人而言,此舉是動她努力所建構的基業。
何況安西還有叛亂,四鎮尚未收復。
婦人徹底震怒:「她以為吾不敢殺她!?」
崔孝、周俊及另一名尚書都事張斂因天子之怒而低頭。
女皇很
快將心中的憤怒氣盛壓制,果斷道:「給長安去書,命拂之全權處置長安的所有事宜,該按律誅殺的皆要伏法,但是玉陽公主必須帶回洛陽來,還有此事能夠如此順利進行,吾卻全然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