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深默默看著,他注意到每次阿娘留下的幾錢,阿姊都會將其放在一起,也不知為何。
他不再想,拿起一張胡餅:「阿姊是不是要離開了?」
褚清思舉箸,夾羊肉而食,淡淡頷首:「佛寺前不久已經營建好,大佛不日也將完工,所以我無需再久居沙州。」
除了在龍門山的大佛,女皇還要在沙州再造一尊比之更巨大的佛像。
這亦是此行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今日去看,大佛已經即將造成,至多也就兩月。
隨後她便要回洛陽去向女皇述職。
陸深低下頭,悵然道:「那阿姊預備何時啟程回洛陽?」
褚清思笑著搖頭,咽下口中的肉糜才言:「在回洛陽之前,我還需再去安西一趟,所以我也不知道回洛陽是何日。」
伏案與噎人難嚼的胡餅交戰的陸淺抬頭:「觀音阿姊為何要去那裡。」
褚清思放下以沙漠楊樹所製成的木箸,拾餅而裂:「我有一位好友在那裡,昔日我曾答應了要去看他。」
陸淺憂心的皺起眉,放下最愛食用的白煮羊肉,鄭重勸諫:「但是阿姊,那裡有很多惡人。」
安西仍還有戰亂的可能。
褚清思放下胡餅,用手背蹭了蹭身旁小娘子的臉頰,溫柔安撫:「無礙,我那位好友剛好是解決惡人的。」
陸淺似乎仍舊不想女子去安西,委屈道:「難道阿姊不想家嗎?」
褚清思專心致志的繼續撕裂著胡餅,但撕下的胡餅不再是放入碗中,而是沉默的塞入口中,用臼齒有些艱難的嚼了嚼,最後從喉中乾澀的吐出一字:「...想。」
但她已經無父無兄。
第41章 鸞台侍郎不日將要來安西。……
用食完畢後,陸深兄妹抱著陶盆離開。
褚清思站在門口目送著他們,直到目睹二人安然歸家,她才放心轉身回到堂上,爾後拿出放置在西面牆壁的黃爐。
當看到筐篋內的東西,她稍皺眉猶豫了下,這些都是須摩提在離開時所分類整理好的藥物,但實在太苦,無論喝了多久都覺得苦。
最終吐息數次,褚清思才下定決心,拿起了其中一包。
她十分隨意地於几案的西面席地而坐,將在肅州所購曬乾的藥草盡數倒入陶瓮之中,加入飲用的水慢慢熬煮成湯藥。
三年前的那次嘔血,長兄曾請來堪比扁鵲的醫師來為自己醫治,可即使身體得以恢復,身體也仍舊遺留下了隱疾。
在氣候乾燥之地,喉中便會有出血之兆。
望著泥爐中殷紅的火光,褚清思有些對自己無奈的嘆息一笑。
少年在離開時,還為自己將炭火焚燒好。
父兄雖然不在,但她依然還是擁有著很多人的善意與愛護。
想及父兄,褚清思神情忽變得哀慟,低頭從交窬裙的裙頭中拿出一張隨身攜帶了數月的帛書,愛惜的展開。
昔年,她在上陽宮嘔血後。
昏亂了兩個月。
及至夏四月才得以醒來。
而女皇也已經處置好褚家的事情。
阿爺褚儒雖然以畏罪自殺定論,但因自己為其找到統治依據之故,女皇論功而賞賢,所以未曾連坐,長兄褚白瑜僅是被累及而貶斥到朔州,大嫂崔昭跟隨前往。
她亦被封才人,前往天下各州監督造佛、造寺。
簡娘當時本想要跟隨,但自己憂心其身體,故而命婦人回長安的第宅休養。
在外已經三年。
本來以為很快便能夠再與兄嫂會面。
可在三月前,突然有尺牘從長安來。
大嫂崔昭在簡牘中言及長兄已於五月之前就病篤離世。
她也已經處置好喪禮,帶著與長兄的獨女回到長安寡居,要自己不必為此憂心,在外遠行注意身體。
褚清思用指腹撫摸著絹帛上的「梵奴」二字。
這是長兄於離世前最後一次給她書下的尺牘,共有千餘字,比之以往,可謂是異常,其中也皆是問及她是否無恙、身體是否有休養、心中是否愉悅之言,隨後又將朔州的見聞逐一告之。
他說看著自己的大女,總是會想到少時的她。
或許在書寫這張帛書的時候,長兄就已經病篤,有所預知自己將要去往黃泉,所以才會噂噂囁囁。
大嫂亦在之後的尺牘中提及過長兄身體早有不適,但朔州艱苦,養病不易,最終離世。
可她卻毫無感知。
眼眶微微發澀、發疼、發熱。
恍然一滴淚滑下,毫無阻礙的掛在下頷,搖搖欲墜。
褚清思很快便用手背拭去,獨自嘗完湯藥後,惟恐髒污帛書,又將其小心翼翼的收起來,放回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