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問:「瓜州風光可好?」
見有人出來,須摩提在堂前便側身避讓開,然後朝北面恭敬叉手:「與沙州大同小異,小娘子為何不問我是否能入州學?
褚清思道:「因為你的喜悅之情已從眼中溢出。」
須摩提羞愧垂首。
褚清思忽憶及一事,復言:「你阿爺大約還未出發去佛窟,應就在廬舍,先去與他會面,讓他知道你安然無恙。」
她們來到沙州一月後,須摩提便赫然發現自己的阿爺就在那些工匠之中,父女才終於得以相認。
少女點頭,欣喜離去。
*
堂上無人,四周變得靜謐。
褚清思重新執筆,用綠松石所制的顏料勾出神佛寶衣。
然就在聚精會神之際。
自石窟匆匆返回的尉遲湛大步走過中庭,震得刀甲作響。
「褚才人。」
褚清思疑惑抬頭。
尉遲湛卻顯心虛地低下頭,舉起的雙手不曾垂下,維持著行禮之姿:「石窟內發現一人,已死至少三日,應是飢餓而亡的。」
果然,褚清思拿著筆的手拍在案上。
嘭地一聲,使得堂上這位武官也下意識屏起氣息。
女子怒而起身:「為何還會有人在窟內!?」
武士來報後,騎馬前去的尉遲湛是親眼見到那具屍體的,其狀貌雖然可怖,但卻不覺駭人,最令他感到的悲痛與自責。
面容枯瘦凹陷,死而不瞑目,牆壁被鈍器剮蹭,應是食土以充飢,所以才導致腹部高隆不下,口也呈現張開的狀態。
四肢則扭曲在一起,大約是在腹痛中死去的。
倘若是數十人以此狀貌橫列在窟內,自己絕對會連日惡夢,再難面對生人。
尉遲湛深吸一口氣,緩和心中的震驚:「那名工匠並非是參與造像及繪壁畫之人,是自發前來開窟供奉之人。」
隱在門戶外面的少年也走到堂上:「阿姊..我..」
那日是他負責去告知工匠退回城邑的。
「對不起。」
十四歲的少年沒有為自己辯解。
望著二人的內疚之色,褚清思自知他們毫無罪過,因佛窟的盛名,有很多佛弟子都會獨自去鑿窟,以供養佛像。
為解決住行,又會再另鑿窟以居住。
且石窟交錯縱橫,窟內還有窟。
她將情緒收斂,把手中被拍斷的竹筆放回几案,微微垂頭:「抱歉,是我反應過激,此事也非你們之過,先看能否尋找其家人,若不能,便直接埋葬。」
尉遲湛也立即稟命去處置。
然在隴右道奔波幾日後,始終都未能找到其家人。
最後只能由他們埋葬。
*
夏七月,大佛終於造成。
褚清思也已預備乘車去安西。
離開前夜,她在沙州難得沐浴一次後,頭髮散於身後,習慣性的坐在地上,敞開雙腿,將竹簡、帛書逐一整理入筐篋中。
須摩提則在為其收拾著衣物。
就在此時,少年來了。
須摩提先看見:「陸郎君。」
褚清思聞音轉頭,莞爾一笑:「小深你來的剛好,這些簡帛我皆會留下,屋舍也會由須摩提繼續居住,你與小淺以後仍舊能來此閱看經典,若有不解之處,須摩提也能為你們解惑一二。」
少年將目光離開,顯得有幾分失落:「阿姊已經要去安西了?」
褚清思將頭顱轉回去,接著手中整理的動作,同時頷了頷首:「嗯明日就會走。」
隨即,須摩提也道:「小娘子..」
似是知道少女開口為何,褚清思出言打斷:「你已經找到家人,理應留下享受子女之樂,而非是再隨侍我左右,三年前你我在龍門山時不是已經說好,還有你如今也該用回原來的名。」
何況,洛陽也並不是安寧之地。
她既難以保護身邊之人,何不乾脆就讓身邊無人。
須摩提頑固搖頭:「我喜歡褚公所取的名,而我及家人都是佛弟子,此名很好,且我十一歲被小娘子從長安西市帶回褚家,又教我雅言、翻譯之事,不知..我能否喊小娘子一聲『老師』?」
褚清思垂下眼,嚅唲道:「雖然我教導了你,但我卻還不足為你師。」
須摩提疾言:「可我想當小娘子的第一位弟子。」
褚清思握著一卷竹簡,囅然而笑:「昔日我既已在聖人面前說過你是我的弟子,所以放心,倘若我日後再有弟子,你也必是我第一位弟子,有聖人為證。」
然當她將手中竹簡放下,再抬頭望向前方。
少年已經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