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聞道只是安靜聽著,沒有任何動容的看著尺牘,就好像是老翁隨便說,而他未必會聽,又或者是根本就沒有在聽。
如此寡言。
陸翁不禁想到了男子尚還是少年的時候。
當年無論如何都阻止不了父母的和離及阿娘與小妹的離開,「寡言」就已經成為他用以反抗外界、自我保護的最後一個方法。
陸翁嘆息,不再勸諫男子放手,開始試著看是否能讓他與褚小娘子和好:「郎君還未將昔年的事情與褚小娘子言明嗎?」
李聞道終於抬頭,有所回應。
「我與她大概註定是多舛。」
第74章 「我終究只能目睹他們一次次的死……
劉虞垂手隨從在女子身後。
頭顱也微微向下低著,盡顯其位之卑下。
儘管他並不知道女子為何要帶自己出行。
隨即有僧人上前。
女子清圓、沒有任何情緒參雜的聲音響在耳畔:「我要見機圓大德。」
然後劉虞便被稟命留在了原地,他與其餘隨侍、甲士一起往後退避,侍立在殿廡下一動不動,姿勢也依舊保持著垂首恭手。
為勿視。
但劉虞好奇到忍不住,以極其不惹人注意的動作偷偷動了下頭顱,但也未敢完全抬起,所以瞳孔只能竭力往上翻才能看到四周的狀況。
那位褚昭儀已行至對面的甬道上。
履前所豎起的笏板阻擋了絳色襉裙的垂落。
搭在衣服之外的忍冬紋披襖也未能將女子的身體全部覆蓋,使其露出抱在身前的雙手。
不久後,一名青年僧人走過中庭,去到了女子身旁。
二人各自頷首致意以後,共同並肩佇立,之間相隔兩三步的距離。
然,這位褚昭儀面對如此高僧時,與其餘夫人、女郎那般虔誠、放低的信眾姿態截然不同。
不,應該是說面對所有佛弟子皆是如此。
僧人如臣,她為君。
宛若她就是殿中那尊佛。
或是她從來就不曾如其餘人那樣信奉佛。
佛於她而言,與手中所握的毫筆毫無區別。
此想法一出,劉虞瞬間一驚。
女子六七年前就已經是天下皆知的觀音,預知了冀州的地動,女皇也親自認同過,自己若將剛才所想宣揚出去,無疑是在挑戰權威。
而若要想活著就連如此想法都絕對不能夠有。
女子彷佛察覺到有人在窺探,原本微微仰頭,在望蓮花瓦當的她不疾不徐地將目光從右上移至左前方,平視過去。
劉虞自覺有罪,戰戰兢兢地低下頭。
*
「隴西郡公與褚郎君...」
機圓欲言又止。
身為唯二知道女子擁有前世記憶的人,曾在雞鳴前的大殿中見過其絕望占卜的狀況,故下意識以為女子又是被那些記憶所困擾。
褚清思聞言,將視線從殿廡下收回,緩慢眨了個眼,警覺之色便逐漸消散,再憶往昔也已經像是很久遠的事情:「或許不論重來多少次,我終究都只能目睹他們一次次的死去。」
自己只要竭盡全力,尚還有時機去改變事情的走向與發展,可父兄的意志卻是她無論如何盡心竭力也難以去改變的。
而這是父兄的選擇。
他們有想要做的,有必須要做的。
就如曾經那個不顧一切地只想挽救父兄的自己。
即使他人勸阻,亦不能撼動她半分決心。
見女子眼中已全然沒有殘餘從前的痛苦,是一種經歷過諸事的淡然。
機圓也會心一笑。
隨後,青年僧人輕嘆,彷佛是在為何物何事所困,但又不顯露絲毫,依舊是那個悲憫眾生的佛子:「那不知褚昭儀今日忽至是有何事。」
褚清思稍轉過身,面朝僧人:「我欲在白馬寺造石像供奉。」
她鬆開身前互相纏繞抱住的手臂,伸出右手:「這是造像的題記。」
因抱著臂,所以手中的這一根簡片也得以被輕鬆掩藏在肋下。
機圓也跟著轉過身,與其對面而立,接過看了看。
題記最終會刻於碑上,應該記錄的是供奉人、為何人所供奉及供奉的緣由,並留下年月日。
但這上面,可謂是全無。
只知道是一位母親為家中先自己而離世的長子所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