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思眸光掠過,其防禦堅若巨石,不為所惑:「天下婚姻之事,尚有妻妾之分,政治之事又豈會只有一個盟友。」
李聞道笑著看她,懸空多日的靈魂終於得以回歸。
這樣,才是她。
她還活著。
他回歸到與女子相連的另一重身份,嚴肅到像是在審問:「還記得那年寒冬,我於長安家中教你的策略之法嗎?」
惟有先折骨,才能有機會重新直起腰。
褚清思偏過頭:「不記得了。」
她似乎又變成了往年那個鼓著雙頰,對此謀策不屑一顧並嚅嚅著「可我學不會,而且阿爺說了褚氏子弟的骨肉折不斷」的孩子。
男子如今的情緒異樣,褚清思前世再熟悉不過:「阿兄很怕我死嗎?就像那些被摧毀的觀音像一樣,連完好的身體都沒有。」
心中所懼被洞悉,處低的李聞道掀眸往上。
他試過阻止流言,可不過是杯水車薪。
十餘年來,他也見過長安無數的政治鬥爭,人死不過頃刻間。
他最怕想救而救不下。
他最怕眼前人對待生死像對待流言那樣無所謂。
「求你。」
*
崔如儀又來了白馬寺。
機圓不受其影響,旁若無人地提筆在絹帛寫下自己多年來所領悟到的佛學。
一入宮室,崔如儀就繼續昨日的勸諫:「大禪師身為天下名僧,佛宗之最,難道就真的預備污名滿身的活著?」
機圓看向這個和酷吏並無兩樣的人:「崔中郎將是何意。」
崔如儀哼笑一聲,儘是高傲:「只要大禪師願意出來告訴天下人,說褚昭儀也曾經逼迫過你,然大禪師佛心堅定,某再命人為你佐證,清除洛陽那些詆毀大禪師的流言,那麼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與普通僧人苟合,自然比不上與名僧苟合更令天下憤慨,最重要的是需要有一個最權威的人來證實一切流言非虛。
至於神湛,他與洛陽權貴有所往來,且身份遠不及機圓的特殊。
機圓只答了四字:「我心自清。」
崔如儀怒發離開。
第二日又來了。
機圓依舊拒絕那個提議,不願與虎謀皮,更不願與政治之事牽扯。
第三日的時候,堅持不懈的崔如儀持著自己所剩的一點耐心前來,臉上神情已然在宣示著這是他最後一次來此處心平氣和地與人相商。
機圓剛開口拒絕,崔叢就疾步來到殿中:「從兄,洛陽突然就出現了另一類流言。」
崔如儀胸中燃起的怒火便這樣被堵塞在喉嚨里,欲要宣發但又失去了最好的時機,他呲了下牙,然後不耐煩地煩躁一問:「是何流言?」
崔叢附耳小聲道:「數個庶民聲稱與褚昭儀苟合的另有他人,並且那人早已離開佛寺,隱居在其餘地方,天宮寺及白馬寺聚集的民眾都逐漸離開了。」
這樣一來,深湛、機圓便得以從流言中安穩退出。
崔如儀則以為機圓連著三日的拒絕都是因為早已知曉此事,再想到自己每日往返洛陽與白馬寺,深覺自己如同被人所玩戲,當下徹底惱羞成怒,轉身怒視那端坐淡定的白衣僧人:「既然大禪師要如此戲弄某,那某也只能直接告知天下你一個高僧竟動情喜歡褚昭儀,見褚昭儀也隨父來到洛陽,居然自薦枕席。」
倘若不是顧及他的身份,他在長安佛宗里的地位,自己早在第一日就命人將他直接帶到詔獄,施以嚴刑,甚至無須他張口,有關他與女子淫.亂的流言便會人盡皆知。
機圓不為所動,也沒有任何的回應。
他的平靜更使得旁人的言行像是一個無能之下的狂怒。
崔如儀更加惱怒,雙手緊握,有一股想要拔劍的衝動,但最終還是忍住,看著這幾日僧人一直在書寫的帛書,譏諷道:「大禪師還是勿要再勞神,明日過後,你所書諸字都將成為誤人子弟之言。」
機圓因書字而有所挪動的手臂從始至終都未停過。
待人走後,他才停筆,靜觀所作帛書。
然頃刻,又借佛前的燈火將帛書給焚了。
隨即,長久坐著不動,彷佛入定。
在陽光式微之際,機圓察覺到光線的昏暗,轉頭去看,看到了即將消失於天際的太陽,他有所開悟一般,起身走出大殿,繞過觀音殿,回到自己所居住的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