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思拿起最上面的簡牘。
這是黎明才到的,是從河西來的。
陸家兄妹給她寫的尺牘,也是為了洛陽的流言,只是河西與這裡相隔千里,理應不會傳到那裡去的,不知他們是如何得知。
稟命在外行事的甲士適時歸來,拱手上報情況:「娘子,天宮寺、白馬寺這幾日都聚集了諸多民眾,只是神湛大禪師數日前就已經閉門譯經,那些人見不到,並未出太大的事情,但機圓大禪師未
避流言,依舊行走於佛寺,也因此被用人祭器等物砸了。」
這一切也在褚清思的意料之中,在猜測的眾多佛僧里,以那九位弟子為主,畢竟自己兒時就常待在那裡幽居並學習梵文。
不過其餘幾人或離世,或遠離長安、洛陽兩地,所以惟有神湛、機圓被牽扯最深。
她大概能夠想到機圓當下是何狀況,身體必定有所損傷,衣物也毀壞的不能入目,且按照機圓的性情是絕不可能為沒有做的事情而四處躲藏。
那年在長安渭水邊辯經,中途休息時,主持辯經的某縣公曾拿「禮佛之人自殺」一事追問。
有人以為自殺者過於愚蠢,只要待在家中不出,不過數日就無事。
機圓卻言:「為何要藏於家室?不敢見人的應是那些做錯事的人,若是我會如舊行走,惟心中有愧之人才自殺。」
褚清思把展開到一半的尺牘放下:「看是否能想辦法讓他們遠離這場鬥爭,實在不行就命人宣揚與我淫.亂之人是其餘的僧人,當年他才十幾歲,心性未定才被迫與我不軌,後來自殺多次,我也厭棄了他,他如今更是早已離開佛寺,隱居他處。」
聽完,跪坐在旁邊的隨侍不敢贊同地高呼一聲:「娘子!」
女子能夠對此無所謂,可那些在長安的家人為此憂慮不已,崔娘子、簡女師收不到女子的尺牘,遂不停詢問她們以知悉女子的安危,還有魏家三郎、宇文郎君等人更是想盡一切辦法,最重要的外人詆毀就算了,自己又豈能不愛惜自己。
這樣只會使愛她之人愈加心疼。
褚清思最終也沒有看陸家兄妹的尺牘,重新放了回去:「就按照我所言去做。」
得到一句最終的命令,甲士沒有過多停留,行禮之後便迅速離開去實施。
剛好老翁也有事行至此處,有些好奇地看著甲士急匆匆的背影。
須臾,一道聲音入耳。
「你不是不在意嗎?」
其嗓音沉啞,聲線被拉得無限長,如一條靜靜流淌的江水,無波平靜。
習慣了黑暗的褚清思眯起眼睛朝前看去。
第87章 我為何要去向天下人自證清白。……
室外站著一個人。
那雙幽沉的眼睛實在太熟悉。
只是他看著瘦了,疲色深入骨髓,紮根於喉,連聲音都提不起來,以致語氣極淡,讓人分不清其中的情緒,究竟是憤懣之下的詰問,還是對女子言行前後不一的嗤笑。
老翁及隨侍皆知曉二人之間的來往與關係,此時還冀望著他能勸阻一二,所以趕緊低頭拱手行禮,而後躬身垂目,有序離開。
在退步經過男子時,冷冽之聲傳入耳中。
「關門。」
「我有事要與昭儀商議。」
隨即,李聞道邁步入室,目光始終落在女子身上,眸色分明很溫和。
但...
褚清思心中居然還會生出幾分畏怯之意來,再加之干坐一夜,未進湯水,喉嚨乾澀的不能忍受,無意識地吞咽幾下,又或許是昔年的教導所留給身體的本能反應才讓她做出這樣的舉動。
彷佛自己做錯事。
可現在不是以前,她根本不必害怕的。
李聞道與她就這麼對坐著,各自危坐靜默著。
褚清思知道他還在等前面那句話的答案。
於是她答:「他們不同。」
李聞道果然有所反應,問:「有何不同。」
褚清思將自己的思量逐一說出:「神湛雖也涉足政治,但其本心也不過是想要在混亂的局勢中求得生機,若嚴格相論,他根本就未曾深入過中心,僅是觸及了漩渦邊緣。而機圓..便更是如此,他還是諸多人心中的智覺者,從前我在長安就常聽法師讚譽他,我也很期待,期待有日可以看到他受象徵著更高覺悟的菩薩戒。」
「他們皆為天下名僧,在佛學上都有著各自的光明前途,不應染上污名。」
解決流言,最好的辦法不是澄清,而是順勢造勢,與其去費勁解釋,不如宣揚另一個流言。
既然婦人不想她繼續做觀音,那她可以不做,甚至還可以親手遞刀。
李聞道的喉嚨忽然生澀發堵,低著聲音,喉中深處含了笑,逐字質問:「難道泱泱還真想當解救世人苦難的觀音不成?」
在所有人都為她四處奔走、焦慮不已的時候,她卻還在這裡為那兩個無關緊要的僧人自毀名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