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讓定位顯示在國外,必須一直開著梯子。這就是有意誤導了。
謊言被戳穿,蔣南澤面露尷尬之色,但很快收住了,淡淡地看著遠處的宿舍樓。
「出什麼事了?」聞笛覷著他的臉色,驀然心慌起來。
蔣南澤簡單地說:「我退學了。」
這話像平地一聲炸雷,把聞笛震懵了。「什麼?」
蔣南澤仰望沒有幾顆星子的天空,這幅思想者的樣子跟他毫不相配。「沒想法,沒成果,轉了課題也還是一無所獲,」蔣南澤說,「剛讀博那會兒,意氣風發,活蹦亂跳,被困難砸中了,馬上就能爬起來,繼續往前走,可現在……」他笑了一下,「當初我還以為,只要努力,只要有韌性,怎麼都能做出成果來。可現在想想,你對著石頭亂砸,就算砸一萬年,難道能砸出好看的雕塑來嗎?」
聞笛忽然覺得胸口劇痛。深埋心底的傷口突然裂開,多年隱秘的恐懼就這樣大白天下。
「實在是做不下去了,」蔣南澤說,「想回到四年前,去找和老闆套磁的自己,告訴他,別來這裡。但已經晚了,太晚了。23到26歲,最黃金的四年,完全用錯了地方,使錯了勁。」
聞笛看著他,兩頰因為寒冷而麻木。「誰不是這樣呢?」聞笛嘆了口氣,「但你都博四了……」
沉沒成本已經高昂到無法放棄。
「找個好發文章的方向,水篇論文畢業吧。」聞笛說。
蔣南澤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暫時不想回實驗室了,」他說,「我需要一段時間靜一靜,想想做研究是不是我想要的。」
聞笛看了他半晌,擠出一句:「那可是普林斯頓啊……」
多少人前赴後繼、卷生卷死、拼盡三代之力都想進去的地方,難道說不要就不要了?
蔣南澤聳了聳肩,沒說什麼。
聞笛想了想,不勸了。不是走投無路,誰會在博四休學呢?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聞笛問,「我還以為你過得很好。」
之前聊天,蔣南澤沒有任何反常之處,照樣插科打諢。聞笛也提到了他的研究課題,他看起來還像四年前一樣熱情。
「那時候我已經緩過來了,」蔣南澤說,「回國之前,狀態很不好,但從實驗室逃出來之後,清清靜靜養了一個月,好點了。」
冬日裡久站,腳都凍麻了。他們說著說著,默契地在操場上往前走。聞笛覺得千頭萬緒壓在胸口,半天才感慨了一句:「我以為你肯定沒事。」
即使是T大,能去普林斯頓的,也是寥寥無幾的尖子生。蔣南澤是第二名畢業,有熱情、有想法、有腦子,而且目標明確,大一就奔著科研去,是聞笛最羨慕的那類人。
他以為他肯定沒事。
「你高看我了。」蔣南澤說。
平常自視甚高的人忽然謙遜起來,聞笛只覺得感傷。
「你家裡知道嗎?」聞笛問,「他們理解你嗎?」
聞笛自認為遇到了全天下最好的父母,即便如此,如果他說要退學,父母也不會輕易接受。那可是T大啊,可是普林斯頓啊。
學業觸礁、前途渺茫,人生陷入谷底,精神也瀕臨崩潰,父母苦苦相逼可能會讓人走上絕路,聞笛聽說太多這樣的恐怖故事了。
「沒有。」蔣南澤說。
「真的嗎?」
「他們沒有扇我一巴掌,說我自毀前程,說我讓他們失望了,」蔣南澤說,「我連他們的面都沒見到。」
聞笛沉默下來。
「我從實驗樓出來,拿著退學申請給他們打電話,告訴他們我要退學,然後我媽說她又要結婚了,接下來會搬去加拿大生活。我爸說最近生意不景氣,大環境很艱難。」
對於蔣南澤本人,他們隻字未提。
原來如此,聞笛想。
怪不得,怪不得Thomas又出現了。
聞笛突然很想抱抱他:「你現在住在哪?」
「我在學校旁邊的小區里租了個一居室,」蔣南澤說,「你不用擔心經濟問題,我的生活費還剩很多。」
生活沒什麼問題,有問題的是心理。即使蔣南澤聲稱緩過來了,但那個跳樓的化學博士,前一天看起來也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