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白芷忙完金銀鋪的事務, 又匆匆趕了一趟衙門尋徐勝舟,待得從衙門出來,天色已然微沉, 暮色如煙籠罩街巷。
寒風拂面,她攏緊披風,腳步不停地向李府而去。
入了院中,廳堂內燈火微晃, 映出案前一人的身影。
李林竹端坐其中,手中一卷文書正隨意翻閱, 見她踏入門檻,目光淡淡一掠,隨口問道:「如何今日又歸得這般晚?莫不是當鋪之事又起波折?」
昨日自侯府宴歸後,她便蹤影難尋。今晨好不容易逮住她問話,方知堂妹母家的當鋪出了岔子。
「你的烏鴉嘴倒是靈驗得很。」任白芷一邊解下披風,一邊徑直走近, 語氣輕快道:「今夜我要去當鋪蹲守。」
李林竹聞言,指間一頓, 眉頭微微蹙起, 隨即放下手中公文,抬眼望她:「蹲守?」
「嗯。」任白芷隨手夾了兩口飯,語氣平靜道, 「那些潑皮怕是不會罷休,今晚定會再來,我們正好候著, 捉個正著, 直接送衙門。」
燈影搖曳間,李林竹靜默片刻, 眼神微動,復又問道:「可曾請捕快埋伏?」
「自然,徐勝舟會來。」
聞此一言,他眉心蹙得更深,心底那點不痛快浮上心頭。
自徐勝舟喚她「小娘子」起,他便不大喜歡此人。偏偏此人有事無事,總能繞過自己與她來往,上回自己托他尋物,他竟直接送至任白芷手中,令他心頭微澀。
沉思片刻,他忽然道:「我亦可去。」語氣輕緩,透著幾分漫不經心,然而眼底卻藏著幾分期待。
任白芷抬眼,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勾:「你會打架?」她倒是見過他蹴鞠時身手矯健,體能應當不差。
不過,他是不是也太全能了些?測繪,時事,民生,蹴鞠,打架,醫術,哦,還有吵架,樣樣略通。
「游醫行走四方,學些防身之術也是應當。」李林竹淡淡頷首,言罷,起身為自己斟了杯茶。只是手執茶盞之際,目光不經意地一掠,便瞥見她腕上空空如也,未見那隻藍田玉鐲。
指尖微頓,他狀似隨意地問:「鐲子呢?」
任白芷心中一跳,險些被茶湯嗆住。
她原想著修鐲子不過幾日,他未必會察覺,誰知這人目光竟這般毒辣,一下便發現了。
她乾笑兩聲,老實交代:「不小心碎了,已經拿去劉記金銀鋪修理了!放心,我特意尋了最好的師傅,準備用金鑲嵌修補。」
話雖如此,想到修鐲子花的金子應比原鐲更貴,她心裡便隱隱作痛。
李林竹神色微斂,目光落在她腕間,略停了停,隨即沉聲問道:「可曾傷著?」
任白芷一怔,未料他聽聞鐲子損壞後的第一反應竟是這個,片刻後方才搖搖頭。
李林竹聞言,輕輕舒了口氣,隨即微微蹙眉,自語般低聲道:「終究還是該再尋專門的師傅打磨一番。」
此言落入任白芷耳中,她卻誤以為他是在懊惱當初沒捨得找更好的工匠,心中那點負罪感登時消散大半,反倒笑吟吟地揶揄道:「可不是嘛?有些錢真不能省,越省反倒越費銀子。」
他收回目光,垂眸抿了口茶,未再多言,心下卻隱隱不是滋味。
這鐲子竟碎了。
「怎麼?」見他沉默不語,任白芷揚眉,饒有興趣地望著他,「你該不會是心疼那點銀子吧?放心,修補的錢我自己掏,不用你破費。」
李林竹瞥了她一眼,語氣不冷不熱:「自然不會。」
頓了頓,他復又道:「不過既然你已找了劉記金銀鋪,那便罷了,若是修得不好,回頭再換一隻便是。」
任白芷聞言,頓時不樂意了:「換什麼換?這可是你送的!」
她雖不知這鐲子的真正來歷,但畢竟是小狗使送的,既然能修補,便沒道理換新的。
李林竹垂在膝上的手微微一緊,指尖輕抵袖下衣料,隱去些許心緒。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似有若無地動了動,終究未曾說破。
「隨你。」他淡淡道,語氣透著點漫不經心的意味,但心裡卻樂開了懷。
見她竟對這鐲子極為上心,壞了特意拿去劉記金銀鋪修補,還花了大價錢找最好的師傅,甚至一向摳門的她,竟然為此特地添了金子。
李林竹想到這,指尖微微摩挲著袖口,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勾。
他原以為,她收這鐲子只是因為好看,戴著順手罷了。
她竟這般捨不得,這般重視,那鐲子碎了便碎了吧。反正,修補好了,她還會繼續戴著。
想到這裡,他竟有些慶幸這鐲子碎了,要不是如此,他怎會得知,原來自己送的東西,也會被她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