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叔名想都沒有多想,提著衣袍就跟著馬匹後面追了上去。
裴延年聽見幾聲模糊的聲調,小臂纏緊韁繩勒緊馬匹,側過身往身後看去。
身邊的硯青見狀,調轉馬頭往前走了兩步,看清了正在奔跑的人之後,頷首道:「是懷遠侯府的江三老爺。」
江叔名?在這時候來找他。
裴延年眼裡閃過一絲意外,隨即翻身下馬。
江叔名從來沒這麼用力奔跑過,等站到鎮國公面前時,嘴裡已經是一片腥甜。他雙手撐著自己的膝蓋,都直不起來身,起初說話時發出的都是氣音,「國公爺……我……我找你……找你有些事。」
「三叔,」裴延年牽著馬,側身示意他看向快要落山的太陽,「現在天都快黑了,不好走夜路。您要是有事,改日再拜訪您。」
「不成,不成。」江叔名連忙擺手,「真要是改日,那就只能在大牢里了。」
裴延年這才抬起眼帘,認真看向面前的男子,凌厲的眸中多了幾分審視,帶著笑說:「怎麼會呢,懷遠侯府正是受器重的時候,怎麼會同大牢扯上關係。三叔,你說笑了。」
「我沒開玩笑。」江叔名從自己的懷中「啪」地一下掏出一本帳簿,在眾人齊齊的沉默聲中,他一下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說起。
憋了半天臉都開始變紅,他擠出一句,「要不然我自個舉報自個家?」
第103章
103
江叔名是個老實人, 這是所有人公認的事實。
但是江家牽扯了太多人,江伯聲、江仲望、江季君三兄弟手上多少沾點血,沒道理就獨獨把江叔名給到落下了。
裴延年還曾經懷疑過, 是不是江叔名實負責最重要的環節,所以江家三兄弟才會將他摘得這麼幹淨。為此他還特意派人去盯梢, 發現實在沒什麼線索之後才將人撤了回來。
此刻見到江叔名手中拿著帳簿, 他也沒有伸手去拿,笑著問:「三叔, 這是什麼意思?」
「江家這些年花銷的總帳, 我覺得有異常的都標註出來了。最後兩頁紙是我從大哥房裡找到的信件, 我沒敢拿, 只能偷偷抄錄一份。」
硯青接過帳簿, 翻閱了兩頁, 看向江叔名的眼神變得犀利,「舅爺這名單,不會有假吧。」
「怎麼會有假, 」江叔名急眼了, 「我娘子整日裡盯著, 還能容得了它作假。」
他說完之後,自己都覺得心酸。
他沒什麼本事, 連帶著范氏的日子也不好過。別看還頂了個伯爵府的名聲, 但是三房一家人過得捉襟見肘,連過年打賞下人的銀子都要一算再算。因此范氏在錢財上盯得緊,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楚,生怕他們這一房吃了虧。
裴延年從硯青手裡接過帳簿, 直接翻到了最後,見到抄錄的信件。
才讀了兩行字, 他就將帳簿合上,「您想要什麼?」
這個問題在府中時,江叔名就曾經與范氏商議過,知道不可能完全不受牽連。既然這樣的話,倒不如求一個流放,一家人齊齊整整地在一起,就算日子苦寒可總也能熬出頭來。
可江叔名想啊,千里之遙,真的能安全抵達?
倦鳥歸林,安靜的落日之下,漆黑的樹影肆意生長。
他肩背彎曲下去,臉上出現討好的笑容,邊觀察面前年輕男子的臉色邊問道:「您說,我同范氏和離如何?我們總共育有一子二女,現在她年老色衰,又不好叫她身後真的無人侍候,就把兩個女兒也分給她好了。」
裴延年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眼裡閃過訝異。見江叔名面色正經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他手指動了動,開口說:「並不怎麼樣。」
徐氏能不受牽連,是因為聖上重用裴家,又在事發之前,聖上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眼見著懷遠侯府這條船都要翻了,再有亂七八糟的動作只會加速船的下沉。
他想了想補充道:「聖上最喜歡兩類人,一類是聰明人,一類是蠢人。」
「最討厭的也有兩類人,一類是聰明人裝蠢,一類是蠢人自作聰明。」
江叔名臉色變了,「國公爺以為,換做是你,你會如何做?」
「安安心心等著。」
裴延年將帳簿收入自己的懷中,翻身上了馬。「三叔,我還有點事要處理,就先行一步。您該收拾的收拾,等著後面的結果就是。」
江叔名看著一行人急速前行,在飛揚的灰塵中低聲將最後那句話反反覆覆咀嚼著,最後捂著眼睛低低笑了出來,只是笑容中充滿了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