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情詭譎,謝尋安判斷他大致是得了失魂症。
他曾試著施針想要引導出沈難的記憶,行針之際遇到了莫名的阻力,沈難自身似乎也是抗拒的。
連謝尋安都無可奈何了,有些疑難雜症,他準備回故陵問問老堂主。
意識漸漸回籠,葉嬋微微睜開眼,恍惚瞧見了沈難痛苦隱忍的模樣。
他這是…葉嬋盯著他臉上的紅暈愣神,沈難陷入了困頓,神志也隨之混亂。
指尖微動,手心傳來灼熱的溫度,是沈難的溫度。
她明明自顧不暇,卻還強撐著給沈難把脈。這人受損的經脈,內息猶如一團亂麻,沈難這是在找死。
山里沒有藥,也沒有銀針。
葉嬋在想,上輩子...不,是這輩子她欠了沈難的,人命債要用命來還。
葉嬋咬破了舌尖,乾涸的丹田竟又生出了內力。真氣運轉周天,行過奇經八脈,令枯木逢春,死灰復燃。
蟬息的內息如溪流緩緩匯成汪洋,葉嬋手心不再冰冷,周遭浮動著猶如炙夏的熱意。
兩人對坐,葉嬋著手替沈難調理內息,額頭不覺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直到他整個人冷靜下來,她才停手喘了一口氣。
葉嬋傾頹地倒在了地上,蒼白的面色逐漸紅潤,身體被動地接受蟬息帶來的熾熱,直到無法忍受,開始顫抖。
她倦怠地閉起了眼,起碼有一件好事,沈難的內力有救,就是有點費師父而已。
一月一次的反噬,她強行壓制了兩個月。
如今又強行動用內力,等待葉嬋無疑是功法更大的反撲。
心口猛地刺痛,甜膩的血氣從喉頭湧出。葉嬋被血嗆得咳嗽了好幾聲,許久沒有這麼狼狽了,谷外的日子真有意思。
一旁的沈難睜開了清明的雙眼,葉嬋趴在地上,蜷縮的指尖狠狠抵住掌心,眼尾漸漸泛起猩紅。
她小聲道:「你...以後...要...好好...練功了。」師父只有一個,再不珍惜就死了。
沈難連忙爬過去,「師父,你怎麼了?」
葉嬋隱約看見他慌張的神色,七八年前也是這樣的,「你忘了我的功法,我活不了多久的。」
第19章 這世道這麼難了,哪裡還有什麼好路可以走。
七十多年前,葉家幼子擅長制奇藥,違背祖訓,拿人試藥。江湖來討,山外谷因此封禁,從此銷聲匿跡不見外人。
....
雲浪翻湧,天際似濃墨又隱隱有光。疾風猛烈地摧殘草木,鳥叫與蟲鳴消失在急雨里,山外谷一片寂然。
大雨沖刷著山坡,泥濘里有人微弱地動了動手指,她掙扎著,四肢百骸都瀰漫著痛楚。
灰白的天穹下,滿目雨絲飄落,獨獨留下葉嬋一人在半截黃土中醒來。
藥莊成了一片焦土,滿門上下二十多條性命屍骨無存。山外谷付之一炬,百年的醫術藥典都沒了個乾淨。
葉嬋遲滯地望著著濃雲,一場大雨沖刷了整個山外谷。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未死,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只是一睜眼恍如隔世。
從前…已成舊日綺夢。
十七歲的少女拖著殘破的軀體從爛泥淤積里爬出,葉嬋無力地跪倒在廢墟前,山風成了嗚咽,雨絲似乎混著淚水淌下。
天地蒼茫,從此只剩下自己了。
她仿佛被山外谷留下的棄子……
葉嬋挖到雙手鮮血淋漓,滿目瘡痍,一腔悽苦。她將喉頭的腥甜吞下,不理會自己的內傷,縱使全身經脈寸斷,大羅金仙也無力回天。
二十多個人里,只有她僥倖活下來,或許是因為葉嬋已經是個廢人,不必再擔心她能掀起風浪。
一個十七歲的小娘子,自幼被養在桃花源里種草識藥。進了江湖也沒有活路,何談找到兇手為親人報仇。
事實而言,他們猜對了。
葉嬋進了江湖,可江湖猶如茫茫大海,人生轉瞬似滄海一粟。
夜裡她提燈被打暈那一刻,連罪人的臉都沒有看見。
有些罪過早被世人拋諸腦後,江湖沒人記得百年前的山外谷,也無人知曉這一樁樁一件件舊事。
焦土底下有一條山外谷的暗道,掀開地窖的門,沿著漆黑的暗道走到盡頭是山外谷的祠堂,裡面供奉著葉家的列祖列宗。
世事變遷仿佛轉瞬....
葉家初來山外谷時,外面還不是亂世,而如今天下卻也四分五裂,兵戈四起。
幽暗密室里燭火不斷搖曳跳躍,沉香牌位後面的諸多魂魄似乎在靜靜看著這個悽苦的孩子。
葉嬋跪俯在蒲團上,身子蜷縮成一團。水霧遮眼,她仿佛變成了一個瞎子,周遭寂靜,她似乎也是一個聾子。
錐心刺骨,五感全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