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宮宴他傷了你,孤必定不會讓他好過。』
『一日為奴,終身下賤。』
『陸家翻案的細節可以深究,交給父皇的名單皇叔推波助瀾了幾分,他以為他能名正言順推掉陸家的冤案與罪奴的身份?不過是自尋死路。』
『皇叔和父皇有意推舉你為大理寺少卿,孤也請命了——至少你能親手審陸家的案子,想給他什麼懲罰便給,總歸孤要為你討回公道……孤是你的後盾。』
『一日為奴,終身下賤,下賤下賤下賤下賤下賤下賤下賤……』
獨孤鶴的字跡素來是蒼勁,筆跡也晦澀難懂,一個字頂一句話,若非他自小隨他一起長大,也瞧不出他這寥寥幾句的意思。
但他讀懂了。
白御卿頓了頓,晦澀的信大抵能瞧見獨孤鶴垂眸提筆,又帶著幾分薄冷陰鬱道這話的模樣,甚至也能看出他因為陸煜行而厭煩蹙起的墨眉,近乎詛咒一般呢喃著,「下賤下賤下賤下賤下賤下賤……」
玉狐狸垂眸,纖長的睫毛顫抖,宛若振翅的蝶。
感動獨孤鶴要給他討回公道嗎?
不。
……原來獨孤鶴也是給他找了個班上的罪魁禍首之一。
欠你們獨孤家的嗎?
……我恨你們。
他略微有些倦懶疲憊垂下眸,卻還是翻閱著卷宗,開始熟悉起自己作為大理寺少卿的事物。
修長如玉的指尖翻過紙張,窗外透過的光亮照過來他的側臉與高挺的鼻樑,一時只餘下「簌簌」的翻頁聲了。
大抵是這些時日他本是賴在床上,墨玉為他守著門的,白御卿不免因為過於安寧的氣氛雙眸帶著睏倦的朦朧,又抿了抿唇打起精神繼續翻看著卷宗。
一時從早到晚。
江疏寧前來送了一次卷宗,他看見青年依舊挺直著玉松一般的脊背,卷宗看了大半,雙眸卻帶著幾分淡色的疲倦。
許是提醒,他溫聲道,「少卿大人,不必看這般仔細的。」
反正上一任大理寺少卿也是個不學無術的混帳世家子,事物皆堆到他們身上來,那混帳犯了錯被容王擼下了官職,又爬上來個新的。
江疏寧的視線略微帶著凝重的晦色,瞧著這位光風霽月世家子的反應。
去休息吧,省得他來回送卷宗了。
白御卿抬眸看了他一眼,「為何不必仔細看?」
大理寺丞為他斟了杯茶,唇角是謙和若有似無的笑意,「您受著傷,不必如此勞心費神,交給下官們便好。」
大理寺丞生得老實純良,一張俊秀的臉,墨發挽起,總是笑眯眯的,唇角總是若有似無的笑意。
看起來似是關心他,雙眸都帶著擔憂的溫色,嗓音輕柔。
「大人身體為重,旁的不重要。」
總是這樣,一層層丟下來,不是上面人發下話來的案子,也不必多辦多查,落不得好。
也只會因為上面人隨口的一句,變得不重要而已——江疏寧早就吃過無數次虧了。
白御卿頓了頓,他執著的筆墨未乾,卻還沒抬眸看他一眼,也沒領了他的關切。
只掠過剛剛自己整理出來的卷宗,嗓音平淡,「江南漕糧案,犯人口供有異,你為何未再提審?」
世家子的嗓音薄冷,淡色與碎玉般。
聽起來好聽極了。
江疏寧似乎沒想到他吐出來的是這句話,發難一般,世家子的嗓音聽不出情緒。
他謙卑垂眸,「此案證據確鑿,犯人之言不過狡辯,不必多費周折。」
費了周折又怎麼樣?最後輕飄飄把嚴刑逼供或是一紙定下的罪名落實,終究白費力氣。
這時玉狐狸卻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江寺丞,斷案如抽絲,若因嫌麻煩而草率定案,與酷吏何異?」
江疏寧一怔,尚未反駁,那人卻啞聲落下一句,「今夜我親自重審,你若得閒,不妨同來——」
又略微拉長尾音,「旁的不重要,對嗎?」
他在諷他。
他只是覺得面前世家子的嗓音不如他矜貴面容般輕佻,尾音都拉長,似是好奇他如此表里不一,端得純良謙卑,內里佞臣模樣。
一下子被瞧透了。
江疏寧唇角勾起笑意,「下官隨同大人一起審理。」
要瞧便瞧吧。
瞧瞧是誰心黑,是誰愚鈍?
當夜,三更。
江疏寧熬得兩眼發澀,卻見白御卿仍端坐案前,一頁頁翻檢證詞,指尖沾滿墨漬,連那華貴的袖口都被墨色潤了邊。
明明是瞧起來倦懶閒散的模樣,卻偏偏絕口不提休息,嬌生慣養的冷白皮肉,浸了墨,也透著倦。
——江疏寧陪他到現在,自然知道他打了多少個哈欠,眸尾又洇了多少淚。
「少卿大人,何必如此較真……」江疏寧忍不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