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因為他是陸煜行。
輕飄飄的一句心性, 又定了七百人的生死,真是划算買賣。
白御卿扯了扯唇角。
當年,增員的軍隊隨著軍糧走時, 白御卿正站在城牆上瞧,他披著純白的大氅遙望著隴北的方向,朔風吹送一點紅,飄落他衣襟。
玉狐仙的衣擺宛若乘風欲去,隨後又輕笑一聲,想著——
並非是為你。
為我,也是為了一條條命。
可白御卿是恨他的,恨他前途無量,恨他往後九五至尊,恨他命定擁有一切,恨那麼多人的生死為他鋪路,恨他——
但此時他的雙眸太灼烈了。
「還有這道疤,一人深入腹地,捅了好幾劍。」他嗤笑一聲,嗓音低啞,細細為他說著身上的疤痕,「那時候隴北雲州城下雪了,我埋在雪地里,躲了三天三夜。」
血融了風雪,他躲在山林里,不吃不喝忍著一身的鮮血淋漓,待追兵離開才踉蹌撐著劍回去。
他恍惚捏著胸口的玉簪,呢喃著白御卿的名字,才撐過去的。
……但他沒說。
「還有這個,好像是——」陸煜行捏著他的指尖滑過自己的腰腹,到了腰間,略微眯起雙眸思索,「是墜下山崖前,被箭……」
他漫不經心說著九死一生、說著身上的疤痕與被捅穿的疼,話尾還會帶著笑意上揚。
白御卿只是怔然聽著,隨後脫離開他的手指,自己的指尖,觸碰摩挲著每一個滾燙的傷疤,灼得他指尖都發顫。
陸煜行的嗓音戛然而止,怔然看著他的動作。
如玉的指尖小心翼翼摩挲疤痕,薄唇抿著,他似是眼角洇著一抹紅。
白御卿突然想。
——他的恨好像,只是執念而已。
那麼多人為他鋪路,可卻是陸煜行掙扎著踉蹌往上爬,爬得白骨陰森,血肉模糊,狠戾咬著犬牙,拖出一道道血痕。
那麼多生死,可又是陸煜行強撐著一人走過,漠然冷戾一次次承受著離別。
沒人問過他想不想失去妹妹,得到堅韌的心性與熾烈如火的恨意。
沒人問他想不想滿門抄斬,得到往後九五至尊的鋪陳道路與璀璨輝煌。
沒人問他,想不想用四年風霜混雜著血淚的苦,艱難咽下,用寒氣凜凜的次次折辱,還有被惡狠狠折斷的脊背傲骨,得到往後一步步復仇的爽快。
……白御卿突然似是想通了。
他不該恨他的。
沒人問過他白御卿想不想活,也沒人問過陸煜行想不想痛。
他的恨如此綿長,又如此不堪一擊。
「陸煜行……」
他呢喃。
白御卿只是覺得喉頭有些酸澀,宛若塞著棉花般軟綿,卻澀得發苦,胸口陣陣酸痛又猶如微風拂過般通透。
窗外透出的曦光蘊著一絲露珠滴答落在花瓣上,濺起水花。
一如落在陸煜行腹肌上的那滴淚。
陸煜行瞳孔緊縮。
那滴淚順著腹肌流下,慢慢隱入,最後消失不見,落下一條蜿蜒的水痕。
透涼,卻灼得發燙。
比渾身的疤癒合時還燙,燙得陸煜行渾身顫抖,死死壓抑著呼吸。
白御卿眼尾洇著紅,釋然的那滴淚落下之後,他勾起唇角對陸煜行笑。
「……多謝。」
他的尾音沙啞,氤氳著一絲鼻音的軟。
謝他剛剛的一番話消了他的執念,消了他的恨,消了他的怨天尤人——
恨意漸消,連帶著陸煜行這張和他差不了多少帥的帥臉也看著順眼起來。
「卿……」
陸煜行的表情還有些許的怔然愣神,他感受著小腹蜿蜒灼燙的淚水,指尖摩挲過水痕,喉結滾動些許。
他緊緊扼住白御卿的手腕,又一瞬放鬆,小心翼翼握住。
此時張開薄唇,犬牙不再泛著凶戾的寒光,似是難得不知道說什麼了。
……他心疼到,自己落淚嗎?
比小腹淚痕更燙的是,心口。
滾燙一般,宛若沸水升騰,「咕嚕咕嚕」冒著泡,水汽瀰漫了整個胸口,呼吸都急促壓抑。
陸煜行抿唇壓抑住滾燙的呼吸,低頭把頭埋在他的脖頸上,呼吸顫亂粗重,「卿卿……」
……他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