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外面看看,」謝不塵眉眼一彎,「五百年了,我好奇現在外面什麼樣。」
沈元攸聞言從袖中掏出一把符紙塞進謝不塵懷中:「可惜我還要教那幾名不成器的弟子,不能與你同去。」
「這些給你,說不定能用上。」
謝不塵細細看了那符紙一會兒:「畫得真好。」
「那是!」沈元攸道,「不能給我師父丟臉啊!」
話音落下,謝不塵頓時想起當年在習法堂和沈元攸被他師父,上清宗齊雲峰長老,宗內最好的符修越橫前輩訓哭的樣子,說沈元攸比不上謝不塵之類的話。
他依稀記得這位長老和鶴予懷的關係不怎麼樣,兩個人幾乎沒有在習法堂碰過面,因為這,沈元攸一開始並不和謝不塵交好,直到後來因為抓鬮組隊一同下山遊歷,才漸漸熟絡起來。
不過,鶴予懷……其實和很多宗內長老都沒有交集。
至少在小輩眼裡確實是這樣的。
耳邊傳來的聲音打斷謝不塵的思緒:「哪裡用得著你的符紙~」
說話的是玉蘿峰長老,當年在臥房藏酒的玉蘿峰下大弟子方若岑,他打趣道:「往日鶴師叔都跟著一塊去的,什麼魑魅魍魎能近謝師弟的身?」
走在前頭的鶴予懷身形微滯。
「…………」謝不塵本來彎起的嘴角緊抿放直。
「師……」謝不塵醞釀了好一會兒,最終開口道,「師父,不與我同去。」
話音落下,幾人皆是一愣,目光不由得在謝不塵和鶴予懷之間來回掃了好幾下。
他們都是有著幾百年閱歷的人,即便說不上,也可稱得一句心如明鏡,幾個眼神之間就隱約明白這對師徒之間恐怕出了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
或許是吵架了吧,方若岑等人想,不過像他們這樣親密無間的師徒哪有隔夜的仇?估計鶴師叔說兩句軟話,哄一哄就又和好如初了。
但氣氛在當下還是略顯怪異,方若岑打著哈哈訕笑兩聲,給自己找台階:「也是,仙尊如今不比當年,還是要忙上許多的。」
剩下幾人也連忙隨聲附和,只有胡霜玉沒有說話。
她與謝不塵、鶴予懷是最為相熟的,也是幾人之中唯一知道謝不塵可能並不是鶴予懷招魂招回來的。自從猜到那日在飛舟上鶴予懷瘋了一般衝出去是為了找謝不塵,她心中就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不該是這樣的……胡霜玉再明白不過,師兄從前依賴師叔,就像乳燕依賴自己的至親,如果回來了,他怎麼會不待在師叔身邊?
怎麼會讓師叔發了瘋一樣出去找人?
而鶴師叔……胡霜玉想起幼時被胡不知抱著去找鶴予懷,看見鶴予懷坐在藤椅上,懷裡抱著因為練劍而累得睡著的少年謝不塵。
那時鶴予懷的髮絲還是黑的,長發垂在胸前,與謝不塵那頭柔軟的髮絲不分彼此的交纏在一起。
向來冷酷寡言,不苟言笑的仙尊輕輕拍著徒兒的背,神色是胡霜玉幾百年來唯一一次窺見的柔和。
她不相信,這麼在意自己徒兒,不惜耗費無數靈力招魂數百年的鶴予懷,會在徒兒回到蒼龍峰甚至不滿一月就放人下山,還是一個人下山。
這不對,根本就不對!
胡霜玉抬眼看向鶴予懷和謝不塵,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她還是沒有說出口。
這到底是他們之間的私事,自己也不好過問。
一行人一路行至山門。
從山門往下看,半山腰處雲霧繚繞,白茫茫一片,翠綠的草木掩映在這一片霧茫中。
巍峨山門連接著萬級長階,謝不塵驀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山門時,是坐在呆呆身上,垂目往下看,那時,鶴予懷也同現在一般站在自己身後。
他說:「進了山門,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而如今,謝不塵回過頭,對上了鶴予懷的目光,後者似乎是被謝不塵那澄明的雙眼燙到了,瞳仁幾不可察地抖著。
出了山門……謝不塵的胸口一松,眼尾稍稍翹起一個弧度。
自己無師,他亦無徒。
說不清楚這一刻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謝不塵只覺得自己的心口空了一塊,什麼也沒有了。
留下的窟窿血淋淋的,不知道是痛,還是痛快。
於是最後,鶴予懷只見謝不塵粲然一笑,像五百年前每一次出遠門時回頭和自己告別一樣,嗓音清脆如雨落新竹:「我走了。」
只是這一次,沒有那句撒嬌一般的「師父,回頭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