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木板上發枯的血跡,不由得朝後退了半步。
人對於死亡還是恐懼的。
細數景霖這半生,險象環生的事跡遠比安穩自在的日子要多。他幾乎日日在刀尖上過著。時刻要權衡臣子的關係,哪時要盯梢敵國,百姓的暴亂。其實單拎哪一個,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這個世道,深不可測。
誰都無法保證,是否有人會吃人血饅頭,是否有人會拿幼童祭祀,是否有人今日還在樂呵呵地和人打招呼,明日就被五馬分屍,碎骨遍地。
這些都潛藏在人心深暗之處。他們舉國眾臣,修律令,挪山河;通商路,監百官。要護的真就是這個國的秩序嗎?
不,是人心的秩序。
有律令,人才會為自己圈上一塊地,知道自己踏出圓地外的後果;有百官,人才會對自己這塊地有更清晰的認知,明白心中良善是這塊地的源泉。
文武百官,無論是對外,還是對內。無時無刻不在護著這個圈子。
這個世道明暗相疊,有些人清正高潔,有些人貪婪殘暴。但僅僅一兩個詞甚至都囊括不了一個人。心詡正義之人會為了心中正義之事而手指染血,自詡吝嗇之人會在油盡燈枯之時聽到他所救助之人的一聲感謝。
沒有人可以完全講明白一個人到底是善還是惡,因為這沒有確切的評判的標準。要知道一個人笑著的時候是喜還是怒,可以根據這個人的語氣和神情——這是評判的標準。
但評判善與惡的標準,是這個世道。
人就生活在在這個複雜的世道里,又怎麼來定義「世道」?
或許人,本身就是所謂的「世道」。
景霖在這條路上走了很久,他一開始是想改變這個世道,後來是想平衡這個世道。而如今,他也深陷沼澤。
唯一能做的,就是儘自己錦薄之力,盡力去平和這一切。
於他計劃無益的人,不必再盡心;於他計劃有益的人,拉到自己的計劃之中。
「午時已到——」
有人喊道。
鐘被敲響了三聲。
景霖已經被人押著跪上了斷頭台。
離斬首之時,還剩三刻。
景霖抬眼正視,面前不遠處,是躺在帘子後的皇上。
這太陽正毒,他曬了許久,汗珠從額頭上流下。眼前時不時會出些星花。
而另一頭,皇上安然自得地坐在龍轎中,身邊的宮女在為他遮陽扇風。
景霖不清楚皇上是否也在看他,但光從那一卷紗簾投來的影子,可以看到皇上的頭是對準這邊的。
時間蕭然而過,整整兩刻。這一片沒有人發出聲音,甚至連飛過的鳥都不願意駐足。
剩下最後半刻時間,皇上笑了一下。
「景霖,朕准許你說出遺言。」
所有人內心都摒著一口氣。
他們想聽,聽聽這叱吒風雲,呼風喚雨的景相,死前最後的話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