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緩猛地抬頭。
從齊地孤島到長安,徒步跋涉這麼久,他基本學會了關中雅言。清清楚楚捕捉到「大王」「辟陽侯」幾個詞,蘇緩的靈魂出了竅,侯?大王?
他阻攔了貴人的路,這個貴人是辟陽侯?
雖不知道辟陽侯是誰,想起昏迷前那聲居高臨下的「五十鞭」,他忍不住地發起顫,緊接著,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
這是長安,天子腳下,只有天子親封的諸侯王才能稱作大王。蘇緩不敢相信自己有這麼好的運氣,辟陽侯要懲治他,卻有一位大王救了他。
在他看來,一縣縣令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大王……蘇緩手腳蜷起,咕咚一聲咽下口水。
誰知就是這「咕咚」一聲,乾澀地把嗓子眼噎住,男孩的面色漸漸變得青紫。
呂玢唬了一跳,忙遞去一個水囊,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蘇緩握著水囊,鼻翼酸澀。
這是甘甜的水。
眼眶不知不覺又模糊了,為這天神降臨的善意。他猶豫一瞬,總覺得面前的男人會回答他:「大王駕車要到哪裡去?是……是哪個大王?」
「大王駕車,是去上林苑旁邊的梁園。」呂玢果然極有耐心,暗想該把令牌的事稟報上去,「至於大王的身份,乃當今天子的同母弟,梁王殿下。」
蘇緩呆了好一會兒。
梁王的大名連他都有所耳聞,天子同母弟,純孝之名傳遍鄉間,據說排行最小,最受先帝與太后的寵愛。
他摸摸塞回衣襟的令牌,眼底爆發出璀璨的亮光,急聲道:「我……草民,要不要同大王謝恩?」
如果師叔們知道他有這樣一番際遇,定會高興瘋的吧?!
呂玢忽然有些感慨。
看骨齡,這孩子應當八九歲的年紀,腳底磨出的慘狀連他都不忍看,除此之外,心性是成人都比不上的堅毅。
得知現狀之後,害怕盡去,不見畏畏縮縮的羞怯,而是勇敢,他笑道:「不急,你先好好歇息,待我去稟報大王。小友餓太久了,一開始不宜吃多,慢慢調養才是正理,這個水囊你先抱著。」
呂玢溫和說罷,彎腰走出了後車廂。
……
聽聞撿到一個墨家鉅子,劉越小手一抖,迷你水囊掉在膝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他懷疑梁園令在誆自己,誰知呂玢沒有玩笑,認真地將情形稟報於他,一副「大王慧眼識珠」的佩服模樣,並低聲同他說,不知這名年幼的鉅子是否懂得機關術,能不能幫助大王建設荒涼的莊園?我們要不要稟報太后?
劉越:「……」
他望望張大嘴的周亞夫,還有臉色迷茫一看就知道沒有認真讀書的呂祿,眨眨眼,覺得母后派給他的梁園令喪心病狂。
沒想到白胖和藹的面容之下,竟是這樣心黑的一個人,這是碰瓷就要以身相賠嗎?
眼見梁園近在眼前,他沉思起來,回憶蕭師傅教導他的百家知識。
墨者肯吃苦,不戀富,動手能力強,乃是世間公認,但其中也有區分,懂得機關術的唯有相里氏墨。劉越示意呂玢近前來,小小聲地道:「問一問他出身哪一支……不對,我親自去問。」
看他餓得皮包骨的模樣,一定是居無定所,不論懂不懂得先輩們的傳承,梁王殿下覺得可以用吃飽肚子為條件,讓他成為梁園的固定住戶,從此健康快樂地成長。
快樂成長之餘,偶爾做做其他的事,比如召集其餘墨者——嗯,像呂玢說的那樣,建設和諧美好而隱秘的莊園。
呂玢描述的莊園實在不夠熱鬧,他正愁怎麼開發秘密基地,畢竟鹹魚也要有享受的環境,這是他在長安的第二個住所,一定要好好對待。
可他又捨不得花皇兄和母后的錢,而且請少府大匠前來,動靜就太大啦,揚名的經歷一次就夠了。
一本正經拒絕皇兄撥錢建設的梁王殿下,越想越覺得這個點子好。
還可以讓造紙負責人前來探討,進行科學與智慧的碰撞!
劉越灰黑色的眼睛亮晶晶,很有行動力地起身,把馬車後頭追隨的辟陽侯忘得一乾二淨。
兩個伴讀亦步亦趨地跟在大王身後,周亞夫嚴肅的包子臉透出興奮,覺得自己央求大王救人的行為是有意義的,另一個依舊迷茫。
那乞兒怎麼就得到表弟的青眼,要親自前往慰問了??
眼底不自覺透出嫌棄,呂祿左看看,右看看,意識到表弟對待此事的認真,霎時不敢做嫌棄臉,轉為一副熱情積極的姿態。
他抄書實在抄怕了,深刻地領悟到一個道理,和大王對著幹沒有好下場,贊同附和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