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一桌豐盛的飯菜。
玉蟬羹中的魚片薄如蟬翼、口感順滑;菊苗煎里的山藥軟糯,自帶菊苗的芳香;肉鮓更是軟爛酸香回味無窮。
這些菜都精細而可口,唯有一樣,十分可疑。
一碗漂浮著一層油花的、香氣十足的肉湯。
這湯乍一看上去倒很純良無害,不似前晚上那碗,一眼看上去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沈昭予依舊不肯放鬆警惕,他絕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所以他選擇不喝。
一直到飯畢,他連碰都沒碰一下那碗湯,儘管它看上去很香。
他吃得快,很快便放下筷子,手撐著腮,靠在一邊看宋星糖吃。
這才發現,她吃飯時極為專注忘我,認真到周遭的一切事都無法干擾她——
比如秦知許不來伺候人用膳,和一個小丫鬟躲在門後說說笑笑,其間她不小心提到了她,也毫無避諱,仿佛在背後議論主子在霜星院裡再尋常不過。
宋星糖沒有注意旁人,或者說她壓根分不出注意力來給旁人,她的眼睛盯著碗裡的魚片,筷子伸向旁邊白玉糕,左手用勺子舀了一勺燉肉湯。
瞧她這樣子,像是恨不得能有八張嘴。
半晌,終於見她放下了筷子。
而後她整個人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眼睛直勾勾往前,雙目無神,痴痴地坐著。
沈昭予覺得有趣,抬手戳了戳她臉蛋,未有反應。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的視線聚點也並不落在他掌心。
人看著還在,魂魄卻丟了有一會兒了。
沈昭予搖頭輕笑,安靜地陪坐在一旁,隨手拿了一本書,打發時間。
此時卻聽門外廊下傳來嘰嘰喳喳的說笑聲。
秦知許道:「早上不小心摔了姑娘的夜明珠,姑娘嫌夜明珠染了塵,便隨手送了我。」
一個下人做了錯事,態度竟這般輕描淡寫,不以為意,聽上去還因為嘗了甜頭而有些得意洋洋。
沈昭予微頓,轉過頭,目光落在窗戶上。
小丫鬟聽聞後,第一反應也不是震驚她並未受罰,而是羨慕她得了賞賜。
「姑娘對你真好,你說,我若也不小心摔一個,姑娘會送我嗎?」
秦知許嘻嘻笑道:「你討打是不是?還想故意摔東西?仔細姑娘跟你生氣!」
小丫鬟也笑道:「姑娘才不會氣呢,就算氣,哄哄也就好了,姑娘好哄得很。」
沈昭予沉了臉,將書扔開,他看了一眼仍在出神的宋星糖,心裡躥起來的火苗愈燒愈旺。
他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去。
宋星糖忽然「醒了」。
她抬手拉住男人的袖子,遲緩地抬頭,目光仍有呆意,「喝、喝不下了。」
沈昭予瞥一眼她碗裡一滿碗肉湯,無所謂道:「那便不喝。」
「不行。」
她揉了揉睏倦的眼,態度很堅持:「阿娘說,不可浪費。」
沈昭予:?
那現在說這話的意思是?
「你喝。」
沈昭予:??
他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我?我嗎?」
宋星糖很肯定地點了下頭,很用力。
沈昭予定定看著她,企圖從她臉上看到一絲開玩笑的意味。
很可惜,沒有,她是認真的。
所以她真的膽大包天到,讓他來吃她剩的飯,喝她剩的湯。
想他堂堂懷王,戰功赫赫,威震朝堂,甚至功高震主,無數人都要仰他鼻息過活,看他臉色說話。
他捨棄臉面,做人贅婿便罷了,如今還要吃一個小姑娘的剩飯。
離譜到極致真的會令人發笑。
沈昭予勾著唇,微微彎下腰,湊得極盡,充滿攻擊性的鳳眸深深望進她如水般輕柔澄澈的眼中,他聲音壓得極低,似情人間呢喃:
「宋星糖,你不想活了?」
音量太低,只他自己聽到,宋星糖腦袋暈暈乎乎的,沒聽清他說了什麼,困得腦袋往下墜,更看不到男人要吃人般的眼神,她只莫名其
妙感覺身上冷颼颼的,於是更加貼近他幾分,企圖從他身上獲得溫暖。
「魚魚,你喝嘛,就一碗湯而已,你人大,胃口肯定也大。」吃飽喝足的宋星糖像一塊軟綿綿的糖糕,任人揉搓塑形,她沒骨頭似得往男人身上靠,頭直往懷裡拱,撒嬌道,「喝嘛喝嘛,浪費不好,這湯肯定花了不少銀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