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實在忍不住,哭了出來,啜泣著說不出整話,只能拼命搖頭。
牠是個漂亮的少男,平時看著有些寡淡。但哭泣來,眼角紅紅的,格外增色。
薩彼婭喜歡弄哭牠——二人從小就認識,那時薩彼婭就總欺負牠,讓牠哭,然後欣賞牠的美麗,像她欣賞山川河流和雕欄玉砌一樣。薩彼婭自認是善於發現美、珍愛美之人,這是她生活的樂趣,是她願意為之冒險的東西。
就那麼一次而已,在薩彼婭看來與她平時的惡作劇不差多少,西蘭的反應也同平時一樣——欲拒還迎,哭得很美,並暗暗期待著薩彼婭接下來會做什麼。
薩彼婭覺得西蘭看起來非常有趣,她覺得好玩,她覺得這只是她精彩人生中一次嘗鮮的經歷。
至於這樣做會不會導致一個並沒有受到期待的孩子被帶到世上,薩彼婭根本就沒考慮過,哪怕一點點。
反正只有一次嘗試,懷孕的概率很低……應該是吧。薩彼婭不耐煩懷孕,更不想在四方遊歷時還拉扯著個孩子。
可她偏偏懷孕了,多少人想要孩子要不到,偏是她這個不想要孩子的懷孕了。
她下不去手結果了它,也實實地不想照顧它。所以她為它選擇了一個信得過的人——她的朋友,也是她孩子的親戚,可靠的贊德拉!她知道贊德拉一定會照顧好這個孩子的,她就能繼續安心做她想做的事。
事情完美的解決,薩彼婭可以追求夢想,贊德拉有了後代,歌賽婭能好好長大……一切都這樣恰到好處。
直到摧毀這幸福之家的惡人,憤怒地扯掉了西蘭的頭。
丹妮斯雙手各拎著一部分的西蘭,用盡全身的力猛吸一口氣,讓夾雜著血珠的空氣進入氣管,逼迫肺部繼續工作,避免因為極度的憤怒而窒息。
她過於熟悉這樣的家庭構造,她不能接受,無法容忍,她必須要這樣做,她非得摧毀它不可。
父系家庭是想要女兒卻沒有女兒的女人「獲得」女兒的手段。
父系家庭是想要濫虋交又不想對後代負責的女人「無後顧之憂」的保障。①
不是所有人都這樣,贊德拉和薩彼婭只是特殊情況,她們就像一粒沙子,在整個世界的宏大背景下顯得微不足道,似乎不會對文明造成任何影響。
偏偏這粒沙子,被風吹到了丹妮斯眼睛裡。
而丹妮斯,見過被沙漠吞噬的綠洲。②
——
鄰居們拎著菜刀草叉和晶石掛墜擠在混亂的雜物和家具殘片中,將原本就不大的房子塞得滿滿當當。沙發上,贊德拉如潮蟲般蜷成一團,雙眼無神,直愣愣地瞪著前方,眨都不眨一下,唯有細微呼吸證明她還活著。西蘭的屍體很快被發現,濃稠血液灑進湯鍋,暗紅色液體咕嘟咕嘟煮得冒泡,滿屋子都是又腥又香的血豆腐味,引得眾鄰居陣陣乾嘔。
丹妮斯躲在遠處,看著村民群情激奮。有的說要去稟告城主,有的說要搜村抓惡徒...小嬰兒躺在她臂彎中,漸漸甦醒。
嬰兒睜開的雙眼讓丹妮斯慌了神,小小的、軟軟的、脆弱的、神聖的生命,被丹妮斯抱在懷裡,如此渺小的身軀壓得丹妮斯雙臂僵硬,她想將她舉得離自己懷抱遠一些,似乎這樣能緩解心頭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丹妮斯害怕她。
「歌賽婭,歌賽婭...」她輕聲呼喚她的名字,聲音顫抖,「我該怎麼辦?我該拿你怎麼辦?」
「嗚哇——」女嬰大哭起來。
丹妮斯登時手忙腳亂,她下意識地開始上下搖晃她。但很快便想起不能這樣做,會傷害到嬰兒,她不知該怎麼辦了,大腦一片空白,嬰兒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她從沒打算生育孩子——她從沒想過要當媽媽!這不是她選擇的孩子!她僵硬的雙臂開始顫抖——這是個生母還沒做好成為母親的準備時,被強行帶到世界上來的孩子!這是個養母還沒做好撫養孩子的準備時,被強行帶走的孩子!
不不,我不是養母。丹妮斯急得滿地亂轉,她覺得自己從沒這樣恐慌過。這個女嬰,比深海鮫人更可怖,比翱翔巨龍更具壓迫感,丹妮斯知道自己無法成為她的母親。
「嗚哇——」
丹妮斯後悔起來,她不該那樣衝動,把女嬰從贊德拉身邊帶走,明明只需殺了西蘭就行,贊德拉會好好撫養小嬰兒長大的!而現在這個女嬰很可能死在她手裡!
她開始在驚慌失措中質疑自己——或許她不該多管閒事,將薩彼婭和贊德拉聯結起來的是她們二人的友誼,而不是西蘭那個弔子,都是她丹妮斯多心多想,因為——就像克里斯說得那樣——生長於男權世界的她想像不出屬於女人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她在拿上個世界的模板往這個世界的女人身上套,一切都是她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