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亮,東家西家、左鄰右舍,昨日接到軍書的人家都漸漸傳出分別的哭聲,楊寄想著一邊是正在生孩子的沈沅,一邊是急急如律令的軍命,牙齒都要咬矮了三分。沈嶺嘆口氣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忍忍吧。今日只好我一個人送你了。」
秋風在晨起時分瑟瑟的寒,楊寄穿著才買來的冰涼的鐵甲衣,身上涼浸浸的,耳畔各種各樣的熱鬧哭聲他仿佛都聽不見,腦子裡盤旋著沈沅忍痛哭泣的模樣,他最後說:「二兄,我到駐紮的地方,就給你寫信,你要回信告訴我,阿圓好不好,生了小子還是丫頭。」
「嗯。」沈嶺沉沉地點頭,直視楊寄的眼睛,「阿末,為了阿圓,一切自己當心,我們等你回來團圓。」
城門口到了,無數秣陵的青壯年男兒聚集一堂,卻都是一臉頹唐容色——好好的日子啊,偏生叫這樣的徵兵打破了,天下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安寧?男兒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還家?不知誰在低聲哼唱:
「十五從軍行,八十始得歸。
道逢鄉里人,家中有阿誰?
遙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
這戚戚的歌聲引發了眾人的共鳴,哭聲如暗潮一般漸漸湧起,聞者無不辛酸。而這些出征的男兒們,想著前次秣陵征役,十人九死,還不知骨殖葬在何處;又想多少男兒出征,卻無有歸期,家中婦人翹首期盼,而期盼之人都化作了戰場上的累累白骨……自傷自艾,怪上蒼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楊寄本就心煩,聽著這哀哀戚戚的吟唱更是不爽,大喝道:「媽的,要去扛刀槍了,好歹也像個爺們些嘛!如果橫豎要死,唱一唱就不死了?哭一哭就不死了?哥兒幾個,來個勁道的!」
他身先士卒,來了個勁道的:
「天生就的人一對,郎才女貌正般配;二十四解不用學,風流人兒天生會。
巴到夜裡就成仙,越做越覺有滋味;該快活處且快活,人生能有幾百歲?」
哀聲里突然來了這麼一曲,被秣陵城裡有名的浪蕩混混兒楊寄這麼大聲一演繹,有心事的呆著臉兒聽,沒心事的人則捂著嘴「噗嗤」了。
楊寄苦中作樂,想著沈沅,想著他們的閨房之樂,努力把相思之意化作動力,將這靡靡之音又來了一遍,果然有幾個放得開的小伙子跟著哼唱起來,這樣的淫詞艷曲,其實極富感染力,笑聲一多,悲觀絕望的氣氛就淡了下來。楊寄便又笑道:「就是嘛!淨想不痛快的將來,將來就真不痛快。你們看我那時輸得光屁股,如今還不是老婆孩子熱炕頭都有了?如今這一去,咱們這是為自己掙萬戶侯來的,男人家不靠拳頭髮達,難道靠投胎啊?」
他這頭興奮得不能自已,那廂王謐亦是一身戎裝,騎著馬到了他面前,臉上說不上是嚴肅還是含著笑意,但聲音很有親和力:「楊寄。」
「王功曹。」楊寄拱拱手笑著打招呼,「果然,金秋時節,咱們又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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