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寄卻說:「四百六十個錢。」
張氏疑自己聽錯了,問:「什麼?」
楊寄「咦」了一聲,好脾氣地笑道:「嫂子不是說『帶』兩身衣服麼?這裡七八匹綢子,都是駱家店裡的貴重料子。我先心算了一下,一共四百六十七個錢,零頭怎麼好意思問嫂子要?我貼補!就給四百六十算了。」他徵詢地看看駱駿飛。駱駿飛點點頭。於是,楊寄一隻手掌面向嫂子攤開來,理直氣壯地準備接錢。
嫂子欲待撒潑嚎啕,但想起楊寄確實從來沒說過買東西「送」給她和黑狗,一直都是「帶」,自己就是嚎啕了也不占理。她氣得胸口起伏,半日才蹦出一句:「我寡婦失業的,你也來氣我!我買不起,都不要了!」
她一扭身拉著孩子回自己房間。少頃便聽她在那裡哭:「山子我好命苦……你兒子穿不上一身新衣服……白瞎便宜了那個沒父母管教的丫頭片子……」
楊寄最不容有人貶損他女兒,拉下臉打算和嫂子罵個山門。沈嶺見他表情不對,搶上前低聲喝道:「罵贏了她,你就好有臉面了是不是?」
楊寄不知怎麼的,對小舅子不畏怯,卻天然服氣,跺跺腳低聲道:「娘的,老子不跟小寡婦計較。」
沈嶺微微搖頭,嘆了口氣:「但想想大兄,再想想大兄的遺孤吧。」
楊寄想著沈山,又想起沈嶺所說的那個「忍」字訣,心裡突然平和起來。
一個月轉眼就要到了。楊寄格外珍惜他在秣陵的最後幾天日子。好在一切入了正軌,沈家的肉鋪子又開得紅紅火火,沈嶺繼續邊讀書邊學殺豬,沈魯氏身子骨也慢慢硬朗起來,而快要滿周歲的阿盼,終於能夠穩穩地站在地上,且在楊寄的攙扶下,竟能夠走上幾步了!
嫂子雖然偶爾還會作天作地的,但是想想她好歹也曾經給阿盼吃了幾口奶,楊寄也就決定不與她計較了。
他咬了咬牙,從貼身放的金子裡拿出了半兩,給沈黑狗也打了一塊金鎖片,看著黑狗掛著亮閃閃的金子,高興得手舞足蹈,一會兒又把金鎖片也放到嘴裡啃了兩口,張氏見到了就是對兒子一頓好罵。罵完了,竟然對楊寄歉意地笑了笑,又說:「上次做衣服,應該能多些零料,我改天給阿盼納雙鞋,黑狗腳大,她穿得總不合適。」
楊寄看著黑狗渾然不以挨罵為恥,屁顛屁顛又帶著妹妹到草叢裡捉蚱蜢去了。而阿盼,興奮地「啊啊」亂叫,拍著小手,不知不覺竟然獨立邁出了自己的第一步。楊寄欣慰得眼淚都要掉下來,想著自己即將前往建鄴,又不知何時才能回家,何時才能見到女兒和丈人一家,又是難過不舍。那百味雜陳的感受,只有親歷的人才能體會。
正想著,門板拍響了。楊寄「哎!」了一聲去開門,門口站著駱駿飛。
駱駿飛臉上沒有了上次所見的冰霜之色,笑得赧然。他捧著手中的包袱,說:「喏,衣裳都做好了。你點數點數。再試一試,看看有沒有大小不適合要改的。」
楊寄忙把他迎進來,打開包袱布一看,嗬!手藝還真是不賴!楊盼的大紅綢衫絮著薄絲綿,四處針腳細密,布縫挺直,裁剪得更是麻溜兒!其他幾件未及細看,楊寄趕緊地把阿盼從草叢裡抱出來,給她換穿新衣服。
眼看蚱蜢就要到手,卻被提溜出來,楊盼那個不情願啊,挺著肚子跟她阿父發急。楊寄顧不得,三下五除二幫她脫了外頭髒衣裳,換上新的衣裙。小小的人兒,被紅艷艷的顏色襯著,可愛得跟年畫中的女仙童似的。唯一不同的是,女仙童大多是笑得燦爛無比,喜氣洋洋的,這位「仙童」卻因玩得不滿意,小嘴扁了又扁,又給阿父折騰得脫衣裳穿衣裳,更是煩躁不安。
外頭傳來黑狗的歡呼,用咬字不清的話說著:「捉捉!蟲蟲!」
小娃娃之間的語言,小娃娃才聽得懂。楊盼想著那活潑潑的小蚱蜢,竟然落進了阿兄的手,自己卻玩不到了,終於張開嘴巴,大哭起來,含含糊糊間也在重複:「蟲蟲!蟲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