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路笑一路走,還真時不時接到兩個果子,那些擲果的女郎,大方落落,楊寄便也大方落落地拱手致謝,越發顯得倜儻。御道上人多,他的舉動落入人眼,也並不自知。
而一乘小轎通過御道,停在了太初宮西側那片王侯們所居住的里巷。巷子不寬,但一整道都是屬於建德王府的,東邊的角門口,司閽者看見那轎子的模樣,還有一旁隨侍的僕婦,急忙上前來招呼:「二娘子安好!」
一旁的僕婦帶著笑容說:「我家二娘子來看望王妃,也看看新得的小郡主。」司閽躬身討好道:「是是!王妃一定歡喜呢!」
轎子於是長驅直入,抬到王妃庾清嘉的院門前才停下來。庾含章的次女庾獻嘉,從轎門裡低頭走下來,恰好聽見小娃娃的啼哭聲,不由面露喜悅之色,只是步伐依然穩當,連壓裙裾的幾枚玉環都聽不見碰撞的聲音。
「阿姊!」到了內室,庾獻嘉才有了和她年齡相稱的活潑,提了提裙擺奔到榻前,看姐姐懷裡的小女孩。
「呀,這么小!紅紅的!」庾獻嘉滿臉艷羨,小心地撫了撫小嬰兒的臉頰,小嬰兒臉皺成一團,哼哼唧唧要哭,又半眯著眼睛想睡,五個小手指一張、一合,細得幾近透明。
庾清嘉把孩子遞到乳母手中,才笑道:「古人不是說『赤子』麼,這就是『赤子』了,自然是紅紅的。」
庾獻嘉又湊到乳母旁邊看了一會兒小郡主吃奶,好奇心終於滿足了才坐回姐姐面前,嘰嘰喳喳說著:「長得像姊夫,女兒像阿父,有福氣的!」又羞羞地問:「生孩子……是不是真的很疼?疼到那份兒上了,怎麼還有力氣生?……」
庾清嘉好不容易才在妹妹的喋喋不休中找了一個話縫兒,疼愛地點點庾獻嘉的額頭:「外人只當我們庾家的女郎多麼金尊玉貴,誰曉得你竟是個話嘮!生孩子當然疼,可是疼得有期盼,自然有的是力氣——自古以來,成千上萬個女人不都是這樣生孩子?就你話多!」
「那麼,姊夫喜不喜歡女兒?」庾獻嘉問出這個問題,覺察姐姐的臉色一滯,忙自己轉圜著自問自答:「自然是喜歡的了!這麼可愛的娃娃!又是嫡嫡親的。」
庾清嘉淡然地說:「隨他喜不喜歡,我自己知道心疼就行了。好歹也是王府的孩子,好歹我還算是這王府後院的主母,總不至於當著我的面偏袒虐待吧?」她想著丈夫的冷漠,更想著她生孩子疼得死去活來最艱難的時候,他卻在和別人調情,想占有那個不屬於他的女子,庾清嘉心裡一陣刺痛,撫著妹妹的手說:「所以你呀,將來嫁人一定要嫁個知疼著熱的,日子才能過得舒坦。」
她驀然想起父親對她說過的話,看了看妹妹稚氣尚存的臉蛋,心裡有隱約的擔憂,但在她面前,始終說著積極的話:「阿父的意思,咱們庾家的女孩子貴重,我糟蹋掉也就算了,你總要有皇后之相。原本我一直擔心會是皇甫亨那個傻子,現在換了皇甫袞,看上去倒靈慧些,與你也可以算是佳偶。」
庾獻嘉挑了挑畫得縹緲的遠山眉,笑道:「阿姊在家,一直是賢妻,任著後院裡開滿了各種花兒也不聞不問。我倒不想嫁什麼皇帝,到時候一句『首當顧慮皇嗣』,隨他納多少妃子,當皇后的都要乖乖受著——這不是受罪嘛!」
庾清嘉咬牙笑罵:「小丫頭片子,想得倒長遠!你但看看阿父與阿母,夫妻間那麼和睦的,阿母不是還主動給阿父找妾,唯恐落個不賢的名聲。」
庾獻嘉嘟著嘴說:「那是阿母知道阿父的心都在她那兒。要是不知道呢?」她瞧出姐姐的不快來了,忙拿小手捂著嘴笑道:「我又胡說八道了,該打該打!……咱們女人家,反正沒的選,落到哪裡就在哪裡生根。我只盼著,我將來能有個像姊夫一樣英俊的男人,不至於一抬臉,見到的是黑黢黢的麵皮,伸手一摸,摸到的是一手的毛……」
這些不害臊的話,小姑娘家說出來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滾倒在姐姐懷裡,掩著臉「咯咯咯」地笑。
姐姐的懷抱溫暖柔軟,而庾獻嘉的眼前陡然出現了那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男子的形象。這是第二次見了,比第一次時更加器宇軒昂,她從半透的轎簾中,可以毫無顧忌地細細打量:只記得黑色的狐毛拂在他的臉上,臉色白中透著紅潤,額角細汗微微,五官俊朗得像書本上所寫的一切美男子一般——不,那英挺颯爽的風姿,甚至比書上寫的柔弱的白面男兒更加美好!